科幻書寫未來的歷史

趙曉旭

科幻小說的獨特魅力在于它以社會現實為背景，利用對未來和過去的想象，探索解決現實矛盾的方法，揭示社會變化和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科幻小說在夸張、諷刺、尖銳地揭示現實方面是其他類型小說所無法比擬的。時憐空的《馬太帝國》就是這樣一篇以現實為基礎，“惡意”地揣測未來社會的科幻小說。

談到對未來的恐懼，許多人都會想到“反烏托邦”三部曲——《美麗新世界》《1984》《我們》。在這些科幻作品中，人類的未來社會物質蔓延、道德淪喪、民主受壓迫、等級制度橫行，最終人類文明在高科技牢籠中僵化、腐化，走向毀滅。《馬太帝國》與這些早期的反烏托邦小說不同的是，未來社會控制人們的不再是國家機器，而是壟斷資本的跨國公司。在這個由資本決定一切、富人愈富、窮人愈窮的馬太帝國，科技的發展達到新的高度，承載人類思維的身體不再是唯一的、不可再生的，而只是一件可以自由設計、隨時脫換的“衣服”。這項本可以輕松地解決掉生老病死的痛苦的技術，卻由于資本的壟斷成為新的等級差異與矛盾的根源。在這樣的馬太帝國中，主人公的夢想、掙扎、壓抑、絕望穿透紙背，直抵讀者的心靈，折射出了現實中的我們的理想、希望、恐懼以及對時代的內心壓抑和緊張感……

新科幻：時憐空，你好！我剛剛替你的作品概括了一個“中心思想”。這是一篇讓人讀后有些絕望的文章。在進入這么嚴肅的話題前，先來點輕松的，把你自己介紹給讀者吧。

時憐空：好的。不知道應該重點介紹點什么，用幾個標簽概括一下自己的話，大約可能是“經常幻想回到火星我的故鄉”、“每天都在犯二還想偽裝自己是文藝青年”以及“心態還是很陽光的”。最后一點尤其重要，雖然我寫的東西比較反人類……

新科幻：在談《馬太帝國》的內容之前，先來給我們科普一下“馬太效應”吧，這也是這個帝國運行的核心與靈魂。

時憐空：“馬太效應”是一個社會科學領域的名詞，描述的是一種強者愈強、弱者愈弱的現象。而在經濟學里，這個名詞則代表著“貧者愈貧，富者愈富”的財富分配規律。此外，還要額外多講一個詞叫做“壟斷”，它的意思是為數很少的經濟機構控制住某個或若干部門的生產、銷售和經營，因此可以在市場中獲取高額利潤。當然以上這些全都屬于偽科學，大家當冷笑話看就好。

新科幻：你為什么會對社會體制如此感興趣？為什么要寫《馬太帝國》這樣一部書寫未來底層百姓血淚史的小說呢？

時憐空：其實不能說得上多么感興趣吧。一方面，可能更多的還是所學專業的原因，為了獎學金之類，努力研究過一小段時間，說起來真慚愧；另一方面，這個東西是與每個人都息息相關的，只要生活在社會之中，總會多多少少了解到一些。至于血淚史……這個問題，大概是因為我每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吧，呵呵呵，玩笑了。我認為，小說這種文學作品，本質是對現實生活的閱歷和感觸進行一種提煉和夸張，有了閱歷和感觸，加上一些偶然的際遇，比如說恰好查資料的時候看到“馬太效應”這個詞語，比如閑聊時聽到來自朋友們的一些抱怨，比如說構思出一個有強烈性格特征的主角，幾個觸發點交匯，便開始動筆。

新科幻：文章的主線是一位灰姑娘改變命運的奮斗歷程，穿插了她和他的愛情故事。但也從一個個側面描寫了環境惡化、大公司對環境的惡意污染、財富的高度集中、嚴重的階級對立等社會狀況。為何你要讓人類的未來如此糟糕呢？我們有可能走向這樣的未來嗎？

時憐空：“幻想小說會經常描繪未來無數種可能性中最不可能發生的那一種”，我個人比較認同這句話。讓人類的未來糟糕的話，大概一部分屬于個人憂慮，還有一部分，屬于個人惡趣味吧……當然，實際上小說里的不少內容是從現實中抽離出來的，它一點兒也不科幻或者遙遠，而且可能有些時候，現實遠比小說還要可怕。至于我們會不會走向這樣的未來，我覺得應該說，有可能，但是我個人非常不希望。

新科幻：“馬太效應”其實在現實生活中也隨處可見。比如在商業領域，往往是三五家知名的跨國公司占領著80%的市場份額。二八定律隨處或見，貧富差距越來越大，成為了全世界的難題。用咱老祖宗的話來說：“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馀。”既然這在中外都合理地存在，那么其存在是否就是合理呢？

時憐空：是的，我個人認為這基本上是合理的，因為“市場是不懂道德的”。任何東西都好像葉子一樣，有兩個面，強調效率就會帶來更大的不公平，而強調公平必然會引起效率的流失。至于逆天的話，當然不可能，不過，政府和慈善機構等財富再分配部門都在為緩解社會不公平起一些作用，再往外了說，我還是愿意相信慷慨、同情等等人性中的善面，它們也是我認為人類社會能夠從古至今不斷進步和發展的原因。也因此，我萬分欣賞比爾·蓋茨，真正有追求、有高度的人會明白金錢并不是那么重要。最關鍵的地方在于，若所有人均能摒棄劣根性，共產主義社會就有可能實現，這話我是很認真地在說。

新科幻：我覺得你對科幻點的處理非常棒。用一張紙便說明白了人類大腦思維刻錄到芯片的不可逆性，從而深刻地揭示了從事“培養員”這一職業是一條單行路，但為什么當時的人們都希望從事這個職業、自愿被牢牢地捆綁在資本的機器上呢？

時憐空：哈哈哈，這個問題，我其實超想表示，歡迎大家都來體驗一份每天搞到凌晨非常變態萬般痛苦但是薪酬不錯的工作……心理學家馬斯洛有一個需求層次理論：人的幾種需求從底層到頂層依次是，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自我實現需求。只有低一層的需求得到了滿足，人才會產生更高一層的需求。所以于一個普通人，生活有的時候實際上并不存在太多的選擇，于職業來說，聽起來有面子、賺得多，這兩項加起來我覺得已經足夠有吸引力。

新科幻：記得高中政治課上老師講道：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那么，你認為愛情有可能超脫于現實而存在嗎？女主人公對男主人公的愛情讀者看得明明白白，但是在殘酷的馬太帝國中，已洞悉社會運行規律的男主人公是否還有愛的能力呢？

時憐空：第一個問題，我認為不能。第二個問題，我認為不能。一言以蔽之，這真是一個“累不愛”的故事，這種調調的東西實在太不適合十八歲以下少年兒童閱讀了，我已為此懺悔和反省了很多次……

新科幻：整部小說都是一個灰色的基調，人物的個性沒有黑白分明，人物的命運沒有清楚的結局，這樣可怕的未來看不到一絲光亮。你描寫的僅有的一次反抗，參與革命的人們都沒有一個明確的目標。為什么不給故事一點亮色呢？這樣的帝國將會把整個人類文明帶向何方？

時憐空：關于這個問題，我思忖了很長時間。我是非常地崇敬真正的革命者的，然而，一方面，真實的歷史中參加革命的人如魯迅先生筆下“阿Q”這樣的盲從者的確非常多；另一方面，如果大力著墨于此的話，會沖淡文章的主線與氛圍。至于人類文明，我的理解是，它永遠只有一個方向，那就是滅亡，哈哈哈……不好意思暴露了陰暗心理……不過，歷史上所有叫做“帝國”的東西實際都是權力集中、等級分明的。這么說可能有點悲觀，但在我看來，經濟與社會體制其實與人類文明的關系并不太大，想想金字塔，想想長城，科學和藝術——人類文明兩樣最美麗的結晶，其實一直只屬于小部分人，而與普通大眾存在距離。其他的嘛，我可以說自己正在構思一個重點在“平均主義協會”的故事了嗎？

新科幻：我還看過你的其他作品，發現你總是不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人類的未來。你的科幻小說很貼近現實，讀后給人的感覺像記錄未來的歷史，為何你會對人類的未來如此擔憂呢？你的恐懼源于何處？

時憐空：首先，如果未來真像我寫的那樣的話……我不如現在就去找塊豆腐撞死算了。其次，擔憂與恐懼實際上都是對于人性的黑暗面的。當然，人性不止是黑暗的，更有善良美好的一面，我同時有著這兩種感觸，但是怎么說呢，描寫哪一種，夸張哪一種，又屬于個人惡趣味了，或者說，悲劇自古以來有著獨到的魅力吧，又及，“良藥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要經常懷有畏懼，懂得自省，才不會真的收獲一個可怕的未來。

新科幻：這篇小說對人性的刻畫入骨三分，但從聊天中我感覺你還涉世未深，應該沒有太多的生活實踐和積累，那這些對人性與社會的精準把握又源自哪里呢？

時憐空：一部分的確來自于生活，我天南海北到處蹦跶了幾年，可能多少還是有那么一點兒閱歷。另一部分，主要來源于雜七雜八的閱讀了，文學作品說到底，販售的是作家的經驗、知識和感悟——你沒有經歷過的東西，他經歷了，寫下來，你讀后或多或少總能有個一兩分的收獲吧。正所謂“讀萬卷書，行千里路”，古人誠不欺我。當然，經常瀏覽社會新聞、了解國內外大事也是搜集材料的絕好途徑，我在這里要裝作我也經常這樣做……

新科幻：老生長談的一個問題，你為什么會喜歡上科幻？你對科幻小說中的什么更為關注，技術、想象還是其超前的預見性？

時憐空：我大概從學認字的時候開始，就是左手拿童話右手拿科幻小說了，當時覺得這兩個東西好像……差不多。然后父母對科幻的概念比較模糊，覺得科學幻想小說，又科學又文藝，很有利于兒童生長發育的樣子？舍得買。小學的時候買過一整套精裝的“彩色的幻想”叢書，收錄了還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老一輩中國科幻作家的所有名作，印象很深刻。里面有治理黃河、給狗換頭、指頭上裝眼睛之類的故事，一下子被吸引了（以及迷惑和痛苦地糾結了好長時間這些事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這套書現在還在家里擺著，偶爾再翻，總感嘆老先生們實在值得景仰，材料特別扎實、內容特別生動，而且適合少年兒童閱讀，是我要努力學習的榜樣。后來上初中開始看《科幻大王》，再大一點去圖書館也會搜羅科幻作品集之類的看，大概就是這么耳濡目染過來的吧。童年印記比較重，覺得科幻小說就像一個陪同長大的好朋友一樣，與其他類型的文學作品相比，對它的喜愛綿長又單純。而且作為一個科盲，我真的非常地、盲目地熱愛科學……

至于科幻小說中的關注點，我首先關注的，應該還是故事本身吧，情節、人物塑造以及文字自身的美感諸如此類……慚愧；再其次，會比較關注技術，或者說知識，主要是會希望通過這個媒介接觸一些以前沒聽說的東西，然后可以去搜搜相關的資料，長長見識，比如說看完《球狀閃電》后就會去探究一下球狀閃電到底是什么，現在對它的研究到了什么樣的地步等等；預見性，這個我就不看重了，未來全被科幻小說家們預測了那還有什么驚喜可期待的……

新科幻：在科幻創作上，你可以說才剛剛起步，你是否會在意別人的評價與對比，是否有信心在這條道路上走出自己的風格來呢？

時憐空：當然不會介意評價或者對比，有人評價和對比，說明有人在認真讀你的東西，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實際上我自己有一習慣，寫個什么放在電腦里，過個一兩天再調出來看，虎軀一震，“寫的什么玩意兒，不能忍”，然后全部刪掉……沒有批評和反省就沒有進步。風格這種東西，對于一個新手來說太早啦，我覺得我的話，能在選材上更喜聞樂見一些，構思上更嚴謹一些，邏輯和語法上毛病更少一些，不要天天坑自己，每次寫東西都有一點進步，就是很值得花力氣追尋的目標了。

新科幻：謝謝你接受我的采訪，期待你的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