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長城

李興春

“天帳汗國”有一座流波山，山下有一座出名的“燃海”，這是天帳汗國的一個奇景，也是天帳汗國人的一個噩夢。佚名古人著《漂粟手牘》中記載：“流波山下有燃海千里，民汲之以代油……秦始皇使人泛千艘，往山中取仙草，舟人不知水性，夜以燭投水中，火大發，遍海延燒，火光接天，千里一色，無一人還者。”燃海其實就是油海。如果一個國家有一片遼闊的內海全部由地下流出的石油匯聚沉積而成，并且在秦始皇時代被點燃后就再也沒有熄過，它那像彩霞一樣的通天火光使得在近地面處沒有黑夜，而是永遠像罩在一個通紅發亮、碩大無比的大紅燈籠里；到了高處又變得沒有白晝，而是永遠像鉛幕一樣又黑又沉的滾滾濃煙壓住天空，這是不是只有噩夢中才能出現的奇景呢？

燃海帶給天帳汗國的百姓們取之不竭、用之不盡的燃料、制墨顏料和車軸水碓軸的潤滑油等，即使不能入海汲用，在燃海邊隨便挖一口淺井也有石油噴涌而出，但它也帶給百姓們反常的氣候和一輩子揮不去除不盡的煙塵。他們對燃海是又愛又恨，但恨卻大于愛。所以當鄰國組成“反天帳汗國”盟會，以勢不可擋的千艘戰艦從海路侵犯天帳汗國邊境時，他們詛咒說：“燃海這片熊熊燃燒的火海為什么不在大洋上擋住入侵者呢？”

防守天帳汗國邊境的大將、江湖上又被稱為“擊水三千客”的余家傲身邊就有不少謀士幕僚不約而同想到了這個主意。

不僅僅是因為天帳汗國的水師在大洋上節節敗退，更重要的是過去的幾十年間，為了撲滅天雨澆不熄的燃海，天帳汗國人已經挖通了一條從大洋通到燃海的運河，打算引大洋水入燃海滅火。既然能引大洋水入燃海，也就能使燃海倒流入大洋，把一座人間煉獄轉到洋面上成為一道烈火長城擋住敵人。既解入侵之危，又同樣除了燃海之害，一舉兩得，但余家傲就是遲遲不采納這條妙計。

他想到了大洋雖大，但以整整一海的石油連同濃煙烈火一起傾瀉上去，必然后患無窮。燃海使海邊居民種不上莊稼，還可以靠采油賣油為生。如果使大洋邊的漁民都打不上魚，他們就再也沒有活路了。寧可寄望于水師眾官兵的浴血奮戰拼死抵抗，也決不可行這一貽害子孫萬代的計策。

幕僚們都很著急，“反天帳汗國”盟會打的可是一場屠國滅種之戰，國破人亡了還有什么子孫萬代？他們甚至上書“天帳汗”請動旨意來壓余家傲，這時候余家傲的對手——海盜出身曾以船為家、以帆為帳縱橫大洋幾十年的“反天帳汗國”盟會水師將領“帆帳汗”慕容大也派人送來了一套衣服。

不是諸葛亮為激司馬懿出戰故意送來羞辱他的女人衣服，而是一套古已有之的“梁冀寶衣”——石棉絲做成的能防火的火浣布衣服，慕容大用此來激余家傲打消引燃海入大洋出奇制勝的念頭。他的水師將士連同戰艦都將披上這層火浣布，還有用牛羊皮制成的叫“渾脫”的氣囊和豬尿泡，儲存好了防窒息的新鮮空氣，足夠他們破百倍于赤壁連營那樣的火攻之計。浩瀚大洋，石油和烈火之海，天帳汗國美麗的水上萬里邊疆，都沒有一座能擋住他前進的不倒的長城。

收到慕容大送來的火浣衣后，余家傲回贈的是一封議和的密信。

和議自然遭到慕容大一方幾乎所有將佐幕僚的反對甚至恥笑，“反天帳汗國”盟會的水師已在大洋上占盡優勢，火浣衣又使敵方引來燃海也毫無用處，這個時候只有傻瓜才肯與敵人握手言和，何況屠國之戰本就連城下之盟也不打算訂的。但就像余家傲力排眾議甚至抗旨不遵一樣，慕容大接信后命旗艦悄悄到大洋上轉了兩天，然后緊閉艙門獨自思索了一個晚上，出人意料地接受了和議。

眾將大嘩。幕僚們紛紛苦勸，“反天帳汗國”盟會盟主聞訊也為之震怒，但慕容大甘冒殺身之險也要下令退兵。在眾將掛印辭去一大半后，他鎮住其余的人，驅數千戰艦的龐大船隊揚帆回航，漸漸遠離了天帳汗國海疆。

慕容大把眾將召集到他的旗艦上。

看著一個個冷著臉肅立不語的將領們，慕容大說：“我知道你們心里都有怨氣，當我接到余家傲的密信，又在大洋上轉了整整兩天查實了他信上所言異狀的時候，我都還有點猶豫，直到我探聽出他無論如何不愿引燃海入大洋之后，才下定退兵議和的決心。”

見將領們的表情仍然不為所動，慕容大突然怒吼一聲：“你們看看大洋。”

他們剛剛過來的洋面上現在升起無數奇怪的氣泡，有的氣泡甚至有一條舢板那么大，使整個洋面變得像一張蟾蜍皮，或者又像神話傳說中的張羽煮海一樣，發出的卻不是咕嘟聲而是一種刺耳的嘶嘶聲。時令并非冬季，但遠遠可見隨處都有圓球形浮冰從水底浮上來，在洋面融化。這一奇景在他們退兵之前開始出現，老水手們判斷大洋深處正有洶涌的洋流經過，就像刮起一場海底風暴，至于氣泡和圓球形浮冰連他們也說不清楚是什么東西。

慕容大說：“那冰球可以用火點燃，它和那些氣泡里包著的其實就是我們陸上打出來用過的火井氣注，在又深又冷的大洋底它們結成了冰球，而且幾乎遍布了整座大洋，這些就是余家傲信上告訴我的。他還說：最近海底不斷有大地震，加上洋流異常多且猛，所以大洋深處的火井氣冰球都在浮上洋面，整座大洋其實已經成了一口一點就著的大火井。”

說著，慕容大命令船上的火炮向洋面上遠遠發了一炮。

燃燒著的炮彈落入大洋，頓時騰起沖天火光，并迅速蔓延開去，沒多久，萬道烈火長城就砌滿了比燃海還大的洋面，隔得遠遠的慕容大船隊都被烤得船舷發燙，船釘和其他鐵制部分燙得人都不敢摸。在巨大的火山背景襯托下，慕容大仿佛向狂熱的風借來一把梳子，原本整齊的頭發變得亂七八糟，他繼續說：“僅僅一發炮彈就可在大洋上燒起一座燃海，如果把整座燃海搬過來我真不敢想象是什么樣子，因為它覆蓋在大洋上會把本來相隔很遠的火井氣冰球也連成一氣。余家傲能借此把我們擋住，但他知道到那時候不止一個海，而是整整一座大洋都在燃燒。我們和他們兩方都將玉石俱焚，連我們遠在萬里外沿海的家鄉也同樣難逃池魚之殃，想到這里，我不能不議和。”

慕容大說完隨手取來一件火浣衣，用船上的拋石機把它拋進這口大洋的火井里，它還在半空中就像紙一樣化為了輕煙。

注：火井氣，即天然氣，火井氣冰球即沉積在海底的天然氣水合物，俗稱“可燃冰”，是天然氣和水結合在一起的固體化合物，屬于一種燃燒力極強的尚未開發的新能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