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渤：“無恥混蛋”的文藝救贖

今年5月，管虎導演新作《殺生》上映。這部指向復雜的電影，有人看出了“黨同伐異”，有人看出“生死輪回”，還有人看到了道德與人性的“勾結”。但聚焦到核心人物牛結實的扮演者黃渤身上，這話就好說了。他自己都承認，這是一個川話版的“大鬧天宮”，他演的就是被道義和宗法斷了藥的孫猴子。這個人物是他和導演管虎七八年酒后掌燈細細聊出來、用人生經歷描出來的，面兒上只是一個角色，骨子里卻是兩個“無恥混蛋”的文藝救贖，與那些逝去的生活經歷一刀兩斷卻又依依不舍的“私家生子”。

黃渤是一個好演員，經過這幾年在大熒幕上的打磨，他已然具備了對自己形象的充分認知，也開始掌握一種有趣的掌控力。只要黃渤在，是不缺笑聲的。

談情懷

黃渤說，牛結實其實是為導演管虎本人寫的。哥們兒的情懷當然要靠哥們兒來演繹了。黃渤和管虎的第一次合作要從200D年的數字電影《上車走吧》開始，黃渤還是發小高虎（《新天龍八部》虛竹扮演者）推薦的。但也就從這部作品開始，黃渤就展露一個好演員的潛力，之后他與管虎還合作了《生存之民工》《活著，真好》《斗牛》等作品，幾乎算得上是管虎的御用。今年除了《殺生》，黃渤還將出演管虎年底力作《虎烈拉》。

上車，走吧，兩個“混蛋”開始了他們的成長歲月。

Q：看過《殺生》，與同期的《黃金大劫案》相比，明顯感覺到你的狀態很不一樣，當然《大劫案》幾乎是個打醬油的角色。還是想問，寧浩、管虎兩個導演，感覺是后者更加懂得如何給足你發揮的空間，而不僅僅只是一個喜劇演員？

A：也不能這么說。如果“大劫案”我參與得更多一些，你就不會這樣說了。其實，寧浩跟我還是蠻談得來的，我們所受的教育背景、來自的家庭背景、所處的社會階層都很相似，所以感覺很接近。（你的意思是說，相對來說，管虎更精英一些，他的父親是老演員管宗祥。）當然跟管虎，就是另外一種感覺。他對我來說，亦師亦友。我一出道的作品就是他導的，讀書的時候就經常找他玩兒，他還把自行車給了我。經常就一起喝酒一起聊劇本。《殺生》這個本子到現在，我和管虎已經聊了七八年，一直斷斷續續地在聊。這個本子也跟著我們的生活經歷七八年，呈現到今天，已經跟當初的設想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Q：你說這個本子的變化主要是指哪方面？

A：就是我們對世界的認識。在最初聊它的時候，我們還聊到一個本子叫《老白干》，當初的設想就是一個農民工。一個混混進城后遭遇得各種事情，我們不給他刻意安排情節，而是希望好像真的被角色的命運牽著手去拍，比如他怎么在小飯館里跟人吵起來，被拍了腦袋，然后馬上就送到醫院，該遇到的都遇到。最終這個沒有拍。我說它的意思是，《殺生》從它一開始出現在腦子的時候，其實就隨著我們兩個人有了生命和呼吸，我們的變化就是它的變化。

Q：那牛結實這個人物是你的投射么？

A：不是，其實他就是管虎，完全寫的是管虎年輕時的感受。我剛認識管虎的時候，T恤可以穿到什么程度，領口耷拉到胸前，像女人的大V領；還有牛仔褲的破洞，現在的人是為了時髦，而他是真的穿得磨破了，他身上是有那種“混蛋氣”的。后來他也認識了梁靜，結婚生子了，有了穩定的家庭。有一天，我突然發現他穿衣服會把領口豎起來，也穿上了阿曼尼，會搭配了。我當時還特別不解，跟梁靜說，你就把他帶“歪”吧，你就“毀”他吧，帶他去那些時髦的場合。我當時堅信的是，管虎這樣是不行的，一定要保留那股子“混蛋氣”，才能創作出好作品。

但是，好笑的是，我也在發生類似的變化，以前所反感和抵觸的事情，在今天看來是不得不去妥協的。現在的我們，成熟了，懂得變通了，或者說身上多了一些溫暖的東西，往俗氣里說，愛的成分多了。

所以，就有了今天的《殺生》。

我們認識和熟悉黃渤，其實是從寧浩《瘋狂的石頭》中的“黑皮”一角，在這個角色上他藝術地淋漓地展現了我們所能夠理解的所有尷尬和窘迫，并且傳達出讓人印象深刻的喜感。在那以后，不少類似的中小成本喜劇紛紛找上黃渤，比如《新街口》《倔強的蘿卜》《蛋炒飯》《飯局也瘋狂》等，以至于黃渤成為中小成本國產喜劇的“代言人”，也被人提醒是否有轉型的必要。正如他自己所說，《石頭》剛火那一陣子，就有記者問他，何時轉型。

Q：《斗牛》讓你拿到金馬影帝，是你所塑造的角色中一次小的變奏，而這次的《殺生》可以說算是一次大的，證明了你不僅僅是一個喜劇演員，有更多的層次。你認為算轉型嗎？

A：我不認為這次是轉型，它還是延續了我以前角色的一些感覺，你完全可以把它看做是一個倒霉的孫猴子。說到轉型，在我演完《瘋狂的石頭》后，就有熱心的記者問我，你什么時候轉型。我就想，你們未雨綢繆的能力太強了。什么是轉型？比如說我在《飯局也瘋狂》中扮演一個娘娘腔，它能算轉型嗎？再則說，轉型的實質是從內心開始的，其實是人的境界發生了變化，而不是具體的外在的角色。當然，其實我對轉型這件事并不看重，并不認為它有多么重要。卓別林一輩子都沒有轉型過，你能否認他是一個偉大的演員嗎？

Q：你說轉型不重要，那表演呢，對你來說重要嗎？

A：如果表演作為一份工作來說，是重要的。因為你要賺錢，要生活。有一些名利上的誘惑。但是對于生活而言，它并不重要。你說，哪里有那么多那么重要的事情。

Q：你說到有名利上的誘惑，《石頭》之后你也接了不少類似的戲，而且今年你的作品也很多，被說成是“黃渤年”。

A：其實按照我自己的心愿，一年好好演一兩部就可以了。但是現在這個情況，確實有些誘惑，也是對市場的恐慌，不確定什么時候才能有真正適合自己的本子，只能先去試。你說我是喜劇演員，但現在的市場哪里容得下真正的喜劇演員，現在所謂的喜劇片離我自己的要求還有距離，不是我理解的喜劇電影。

Q：有些想不到，你還蠻能聊表演的，也是個文藝青年啊。

A：那頂多是二逼文藝青年，哈哈。表演這種東西，其實沒辦法聊，我也不會主動去聊，顯得很二，也是怕招人煩，好為人師不是個好習慣。

Q：其實作為一個演員，尤其是男的，還是希望能夠擁有更多的power吧，你比如說姜文，有時候他就能影響到電影一些實質性的創作方向，難道你不希望自己也是這樣嗎？

A：那是姜文啊，那得內心和實力多么強大才能夠做到。我現在還沒有達到這個地步。我對自己的事情，表演，希望有一些控制，但是對別人就沒有這個興趣。我不是一個想要去控制很多事情的人，就像從來就沒有想過去做導演，對我來說，導演這一個詞兒，僅僅是名字的前綴，一點意義都沒有。

Q：這次在《殺生》中的表演，有人覺得達到了葛優在《活著》中的水準，你怎么看這個評價？

A：這個太高估我了。首先這個角色的狀態就注定了發揮的空間很大，而葛優老師那個，其實難度更大，他真正做到了舉重若輕，就像是一根羽毛在風中飄舞，每一種形態都是命運軌跡的改變。（哈哈，你說得太有詩意了。果然很文藝……）

Q：你接了《西游：除魔篇》這部戲，出演的就是至尊寶，也就是周星馳很經典的角色，這本身就是對你的一種肯定，是不是？

A：正因為前面的那部太經典了，所以我曾經一度想過拒絕，后來是周先生親自給我打電話，說找我演就是想要一些不一樣的感覺，才說服了我。在這部電影中，至尊寶并不是最核心的角色，其實它更多的是講唐僧的故事，而且周先生的電影有自己非常強烈的風格，每個人的表演都是為這種風格去服務的，所以也不用太擔心自己的部分太出挑。

《殺生》最撼人的戲，就是全村人用一個謊言逼牛結實去死。傳統意義上的情義道德，化為一劑毒藥，要了他的命。道德，輕易不可談，因為談著談著，也就容易被繞進去，開始自我懷疑和困惑了。黃渤說牛結實的困惑，其實是很多人的生存現狀，退一步，進一步，仿佛都是錯。

Q：可以聊下比較深刻的話題，比如道德，還是拿牛結實來說，我真不覺得他有多壞，不應該這樣被斷藥。

A：對，這個應該還是考慮到大多數人的感受，要符合主流的道德觀。如果按照我們最初的意愿，可以更極致一些。管虎就時不時在監視器后面喊，再狠一些狠一些，而我就會提醒他，差不多行了。我自己從小也只是個蔫壞的人，不是那種拿著棍子就出去跟人打群架的人，頂多在工廠偷點橡皮管子做點東西。就說這個道德，很多時候就是分寸問題。比如一個男的，在辦公室里跟女同事說點黃色笑話，也頂多被人說這個人色不啦唧的，但是當他突然伸出手，往女孩子裙子底下一摸，性質就變了，就是在耍流氓。所以，道德是有標準的。

Q：大多數男人，對情義這種事情看得重，也容易深受傷客，被漠視，被背叛，被出賣，你有過這樣的經歷嗎？

A：當然有，以前年輕的時候反應會、比較激烈，現在就好多了。當然也可能是周遭的環境發生了變化，你說在這個圈子，哪里有多少真正過心的機會，也頂多是工作關系，過一兩次手，大家客客氣氣就過去了，所以談不上被傷害。自己也學會了保護自己，不會輕易表露自己的感情。說實話，如果不是你采訪，我也不會對一個陌生人叨叨。誰會忍受一個愛叨叨的人，對吧，尤其是男人。

以前在酒吧唱歌的時候，剛開始以為自己在搞音樂搞藝術，在臺上很認真地唱，下面的人該喝酒喝酒，該聊天聊天，感覺自己被漠視，那個時候都能夠忍受最終接受，現在年紀大了，成熟了，還有什么不能夠接受的。

Q：現在的演員其實很難做到純粹，誘惑很多，也有很多牽絆，比如說，為了人情去接自己不想接的戲，去做不想做的宣傳，對你來說，說拒絕難不難。

A：挺難的，我曾經試過一兩次去拒絕，但是發現內心還是糾結，總覺得辜負了別人的一番好意。這種心理過程的痛苦比拒絕本身更難受，所以，沒辦法。我就常常這樣安慰自己，你是怎么出來的。也是有那么多人幫過你，現在也可以去幫幫別人，也沒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Q：從你的對話說，感覺你還是一個蠻老派的人，可以這樣說嗎？

A：老派？聽起來好老，你應該說我是一個有傳統價值觀的人，我們這個年齡和階段的人，真正讓自己滿足的事情，是什么？你說錢或者名氣，也重要，但卻不會真正觸及內心。反而是在自己有興趣愿意去表達的事情上被折騰，受過一些磨難，最終這個事情成了，有個結果，然后那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很享受，這種投入的感覺會讓我滿足。

黃渤說了，男人很不應該的一個壞毛病就是叨叨。所以，干脆用管虎為《殺生》寫的幾句話作結，這個也可以概括黃渤的經歷，也基本是很多人的經歷。有情懷，不丟人，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