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志偉
憑著八百里太湖和兩千多年的吳地文化,原住民們當仁不讓地將“湖光山色,洞天福地”,這樣的贊譽取下兩字做了自己家鄉的名頭。“光福”是吳文化的一個極重要的關鍵詞,這里有太湖千帆競、發百舸爭渡的恢弘場景,那些充滿古典氣質的木質多桅帆船或許早在宋代就已經在湖面上漂泊,古老的光福亦是名動江南的“百工之鄉”。數個世紀以來,這里一直出產著精雅、雋永、書卷氣十足的玩意兒。紫檀、核雕、玉雕、刺繡不一而足。手工,是當地人討生活的能耐,即便是那些做鑼兒、磬兒、鈸兒這類的傳統響器,他們都要沿用老底子的手工制作,一絲不茍,把老祖宗的一把好手藝傳承得風生水起。
不疾不徐 小鎮故事
光福這樣的姑蘇小鎮子,當然也不能少了水巷,舟楫或許一時難覓蹤影,櫓篙的嘩嘩聲抑或遠去。河埠頭卻是依舊光可鑒人。想來,即便是浣洗這等生活瑣碎,放在這樣的場景里,就也是寫意的。條塊狀的青石就是水巷子的墻壁了,無序的堆疊中卻有巧妙的構成,或許也從蘇作家具的榫卯結構中獲得了感覺,簡約而不簡陋。河水把它們沖刷得溫潤細膩,野蒿從石縫中頑強生長,伴隨著古橋上模糊的銘文,一起見證古鎮的上上下下,起起落落。而書場就在鎮子上的一處老宅院里,挺括的櫸木燈掛椅,清水皮殼的小茶桌,一杯碧螺春,一碟南瓜子,一折《釵頭鳳》,吳儂軟語,淺吟低唱,日子是可以熨帖到心窩里的。
同樣可以窩心的,便是那些在物質文明高度發達之后彌漫開來的諸般風雅韻事。蘇州的文人追求生活細節的高度藝術化、精致化。醉心于懷袖雅物的精致雋永,溫文氣質。小小身外長物,亦可觀人之神韻才情。
精雅百工道法自然
鎮子上靠手藝吃飯的人比比皆是,做古典紅木家具的、刻核雕的、做仿古青銅器的、做刺繡的、做玉雕的,甚至是做些蘇鑼、廣鈸等傳統銅樂器。“都是靠著祖宗聰明,手頭又勤快,能討到一口飯吃!”上了年紀的工藝師們很是謙虛,嘴上介紹著,手上的活兒也不停。
36歲的“三藏”是鎮子上的傳統蘇式雕刻藝人,這個名字是當年他在蘇州靈巖山寺皈依的時候,師傅給他取的,取佛教典籍“經、律、論”三大法藏之意。這樣的經歷,或許對于一個靠手藝吃飯的雕刻師來說,至少在作品的構思上更能“師法自然”。“三藏”沒有受過正統的藝術訓練,零星學的東西也是很雜,印鈕、橄欖核雕、牙雕、桃核雕、硬木把件、竹刻,甚至器物底座,卻無一不精。師諸名家,不若師諸造化。一截紫檀枯木,信手而來,寥寥數刀,就是一個幾可亂真的蓮蓬頭。讓人不由想起《賣油翁》里的句子—無他,唯手熟爾”。 荸薺、花生、柿子等鄉野物件也是他創作的好題材,盈盈一握的小玩意兒,看似尋常之物,卻是滿是作者縝密的心思和游刃有余的功力。“真的荸薺是紫黑色或棗紅色,與小葉紫檀的質感和色澤都非常接近,做得好了,完全可以以假亂真的。”他一邊做一邊用最細的刻刀勾勒出荸薺頂芽的細節。“荸薺的頂芽和側芽最難做了,色澤和質感上要有差別,臍芽部分多毛和鞘膜,表現起來有不小的難度。”他邊刻邊說。甚至于小小的蝸牛,也可以成為文房小件的好題材,紫檀細密的質地將這些小生靈的模樣刻畫得細致入微,油亮的蝸牛殼,宣泄著濕潤的空氣里,雨潤眾生的那份愉悅。粗糲無形的紫檀原料在刻刀下一點點具象起來,一截田埂和幾粒蝸牛成了一個妙趣橫生的筆架,上手把玩者多會欣然一笑,嘆自然之美方為大雅,嘆作者之巧思精工,一見而不能釋手。芭蕉亦是妙物,文人士大夫素以“蕉葉題詩”為一大韻事。“三藏”的紫檀芭蕉鎮紙頗可把玩,蕉葉平滑如絲,曲線曼妙婀娜,即便是不起眼處的蟲洞也處理得俏皮可愛,令人莞爾。想來,如此雅物,愛者必每日摩挲把玩,不幾日即寶光內斂,凝澤潤雅。或置之于案頭,捧卷夜讀之際,余光瞥見,亦可獲片刻清娛。“人物更難,開臉做不好,東西的路份就差了。”他說。那件達摩出山紫檀臂擱就放在他的工作臺上,人物衣著只寥寥幾筆,卻是剔底陽刻,線條寫意流暢,但張力宛若雕塑。開臉則用淺浮雕、細膩如工筆,神態儼然,法相莊嚴。
一張滿是木屑的舊課桌、20來把尺寸不一的刻刀,外加釘在舊課桌上的一塊滿是刀痕的木板就是他全部的工具了。作為文化脈絡之一,光福的傳統工藝美術一直頑強地傳承延續了下來,既能以桃核、橄欖核等不值當的物件做細巧玩物,人舍我取,化朽為奇,又能在象牙、紫檀等珍貴材料上施以妙手,游刃有余,巧奪天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