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歡
前一段,一個初識不久的女友借走了我的兩本書。
前幾天,把書還回來時,我看到她竟然給書包了封皮,用那種紫羅蘭色帶白色玉蘭花圖案的包裝紙,包得利落整齊。每個書角,還有折疊的均勻別致的三角花邊。
心下一暖,沒想到這個和我同年代出生的女子,竟然和我有著同樣的愛好。記得當時她試探著提出想借這兩本書的時候,我心里分明猶豫了一下——這么多年,書很少借人,雖然現今,一本書實在值不了多少錢,但這不是錢的問題。若有人借這樣少少的錢,斷然是不會猶豫更不會拒絕的,可是錢換成了喜歡的書,感覺就全然不同了。也許,是因為年少時書是能夠擁有的珍貴物品,并非輕易就可獲得,一本喜歡的童話書,也許只能等到生日時才有勇氣跟大人開口索取。
自小,我對書的喜歡是沒來由的,或者最初是好奇,好奇那些簡單的方塊字,可以組成那么多不同的豐富多彩的故事。它們吸引我。于是物質匱乏的年代,對一本書的貪戀絕對勝過10塊大白兔奶糖。那時候,已經隱隱懂得精神財富帶給小心靈的愉悅,不是口腹之欲能夠替代的。
因為得來珍貴,所以不用旁人引導,自己便曉得如何好好愛惜。尤其那種彩色銅版紙的童話書,每每拿到手的那一刻,連呼吸都會不由自主地放慢放輕,只覺得手里的物件,無上的精美華麗,而更珍貴的,是它的內里,一定有一個可以讓小女孩的心靈歡呼雀躍的故事。
但是可以忍耐,忍耐著先不看,而是先給書穿上花衣服。
包裝紙也是平日里用零花錢買下存好的,小時候,我只喜歡白色底子帶各種卡通圖案的包裝紙,光滑的質地,幼兒園里學會的包裝方式:先將包裝紙按照書的邊緣尺寸折好,再一個角一個角地折出三角花邊,最后將封面和封底折進包裝紙中。
這樣,一件書的外衣就做好了。只是看似簡單,卻絲毫也不肯馬虎,若有一處不妥,也會拆開重新疊,直到處處妥帖適宜。
這才去把小手洗干凈,涂一點味道清淡的香脂,再放在唇邊把香脂的那點點潮濕輕輕吹干,然后,輕輕地用指尖翻開包裝好的封面,一點一點,跟著文字走入絢麗的童話。
很多年,從好奇簡單的小女孩到心事漸多的少女,再到成熟篤定的女子,歲月發生了太多的改變,走過的路,喜歡過的人,有過的快樂或傷悲……唯一沒有改變的,是每一次擁有一本新書時,那種沒來由的歡喜和收藏起來之后的“小氣”。相熟的朋友,大多知道我的習慣,很少有人開口借我書柜里排列整齊的書。那個女子,她是例外,她說那兩本書她心儀已久,但沒有買到,所以,實在忍不住……
我想,其實她知道我對書的“小氣”,可是如她所說,喜歡,又忍不住要開口。而和我一樣,她亦沒有在網上看小說的習慣——我知道,這是一個根深蒂固的年代特征,包括給書穿上衣裳;包括看電影只去影院;包括很少在網上而是大多時間選擇實體店購物……而這些特征,我們并不想掩飾,也從來不覺得有什么不好。因為,這些在新潮的年輕人眼中“老土”或“脫節”的舊習慣,恰是我們最最溫暖的人生細節。而在我們的記憶里,一定也都有著一個扎馬尾辮、在淺淺燈火下趴在桌上仔細地給一本書穿上衣裳的小姑娘。她單純而清澈、幸福而甜美,她還那么嬌小,卻已經懂得透過文字觸摸世界,和自己幼小干凈的心靈對話……她曾是一個那么美好的小姑娘,多年后長成同樣美好的女子。這種美好,和文字不無關系,和給每一本書穿上衣裳不無關系。
我和她,我們都會慢慢變老,可是因為書的衣裳,我有理由相信,我們的老去會更從容美好。
編輯 / 張秀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