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萬·克拉克森
一道白光從山后升起,大地頓時蒙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并向我招手。不知哪處的一只貓頭鷹在啼叫,蝙蝠掠過夜空;東方的許多小星星在閃爍著;山肩浮現淡淡的白光。每逢月圓之夜,我都不能安然入睡——那吸引潮漲的力量也吸引著我,引誘我走出戶外,沐浴在那清涼而神秘的光輝之中。
初升的月亮把陰影拉長了,林間小徑好像一條銀灰色的蛇在躺著睡覺,矮橡叢彎彎曲曲的陰影成了蛇的紋彩。路旁一塊斑駁的花崗巖剛經過細雨淋濕,光亮得如同打磨過的青銅塊。松樹聳立在山頂,飽受風霜與歲月的侵蝕,松枝迎風搖曳,像是在撫摸月亮的臉,想抹掉那遮掩清光的灰色皺紋。
有人說隔樹望月會帶來不幸,但我卻以為,從沒有在每根細枝都懸掛著鉆石墜子般露珠的樺樹禿枝,或者正在抽芽的柔嫩柳條之間看過月光的人,才是真正的不幸。
月光能改變最常見的景色,掩飾人的瑕疵,化庸俗為優美。零星散布的農舍、石板、瓦屋,映月生輝,恰似擦亮的銅片。田間干透了的枯草,此起彼伏,宛如一方白蠟色的絲綢。
夜空轉涼,薄霧漸起。站在山巔上,只見迷霧四散,直下河谷,陣陣水汽像長長的卷須,無聲無息地慢慢伸向河流。樹木和巖石變成了孤島。纏結在一起的荊棘,一株山楂,一堆落石,都幻化成嚇人的野獸模樣,伺機伏擊。
田地里的牛群緩緩移動,看起來好像林中怪物,在笨拙地前行。霧跟在它們后面盤繞,在月光下呈現出白茫茫一片。
林間比較溫暖,狗尾巴草在林間隨風搖曳。月亮的倒影像被遺棄的金盤,躺在水里。我走過的時候驚動了一只松雞,那叫聲劃破了夜的寂靜,忽然間月影亂舞,一條魚也應聲而起,水中金盤被攪成無數碎片,然后再慢慢還原。
變化的季節替月亮添加了新的美感。元月的月小而白,映著寒霜,使剛犁出的田溝顯得銀光閃爍;九月收成時,淡金色的月亮又大又圓,看上去沉重得連天空也承托不住;朦朧的橙色秋月也許是最可愛的,低懸在絲絨似的天邊,樹林則像破舊的深色大衣,被漫不經心地拋在山崗上。
當秋風掃落了樹葉,又急送浮云掠過天空之時,月亮便似乎在蒼穹飛馳,閃爍的月光把神秘而變幻莫測的大地照得乍隱乍現。這時,應該趕快找地方投宿了,因為古老的幽靈總在不遠處徘徊,在忽明忽暗的夜色中更加如魚得水。附近忽然響起嗦嗦的聲音,心跳隨即加劇,不過,恐懼中卻又帶著興奮之情和生之喜悅。
每次觀覽月下景色,都會平添一番記憶,也許,月亮最大魔力的明證,就是這些記憶隔了許多年仍然不會淡忘。它們雖非松柏般長青,但卻似純銀或純金般持久……
賞析:
月光是古今中外文學作品中常見的主題。本文為我們展現了如夢幻一般的月光之景。在這里,松枝能“撫摸月亮的臉”,月光能“化庸俗為優美”,石板、瓦屋似“擦亮的銅片”,枯草宛如“絲綢”,水汽像“卷須”,倒影像“金盤”……一切都“沐浴在那清涼而神秘的光輝之中”。在夢幻般的月光里,人與自然、人與動物、動物與動物之間保持著親善、和諧的關系。
作者通過豐富的想象,從觸覺、視覺、聽覺等方面切入主題。如作者幻想“松枝”在“抹掉”月亮臉上的“灰色皺紋”,在視覺上,月亮改變了常態;而松雞的叫聲讓“月影亂舞”,魚的“應聲躍起”,將“金盤”攪成“碎片”,視覺與聽覺相互交融,形成了通感,將月光及月光下景物的細節、動感描繪得淋漓盡致。
“幻”是本文的主題,也是一條主線,貫穿始終,使文章渾然一體。山村之夜的特點,簡單地概括,那就是靜和幻。開始時通過對灑落在小徑、矮橡叢及花崗巖等物體上的月光細致描寫,寫出了月光的靜和月光的質感。緊接著寫動物們的活動和聲音,以動襯靜,以有聲襯無聲,更顯出山村月夜的安靜與夢幻——正因沒有塵世的喧鬧,才有月夜中動物們的自由自在。如幻的月光,是全文的靈魂。優美形象的句子,加上生動的比喻、比擬,使月光有了生命;山村的夜晚,也因月光而充滿了生機與夢幻。這就是作者描繪景物的高超筆力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