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是個“自由職業者”

旖旎心情

1

匆匆趕到兒童醫院門口的時候，你正抱著頭，乖乖地蹲在地上，旁邊是一個帥氣的小警察，冷冷地看著你。嘆一口氣，我還是走到你面前，不喜歡你又能怎樣呢，世界上我可以選擇許多人，許多事，唯獨你，我只有面對的資格，沒有選擇的可能。

“警察大哥，我叫簡小鳴，在一中讀書，他是我爸爸，我患有神經性頭痛，爸爸為了給我掛上一個專家號，已經排3天隊了。對天發誓，我沒有騙你。”我對那個帥警察說。

小警察盯了我3秒鐘，問我：“一中的訓導主任還是周立仁嗎？”我連連點頭，反問他：“你也認識周主任？”

小警察搖搖頭，嚴肅地說：“我不認識，我隨便編了個名字。”

我汗如雨下。我明白，在看上去很面嫩實際上很老道的警察哥哥面前，我別無選擇，我只有實話實說，不然救不了你。

“警察大哥，我不是一中的學生，他也不是為我排專家號，您說的沒錯，他就是一個號販子，他賺的錢，骯臟，可恥，沒有人味。可是，他真的是我爸爸。我媽媽死了，我們欠了很多錢，我在讀書，沒有能力賺錢。他，你看到了，很老，沒有學歷，沒有專長，我媽媽剛去世，他就下崗了。媽媽住院時，他熟悉了醫院的套路，就靠著這個混飯吃，養活我。我跟他說了，等我工作了，就再也不能做這個缺德事了。”

年輕的警察，眼睛里泛起了柔軟的淚花，俯下身對蹲著的你說：“以后不要做這個了，我想辦法給你找個工作。”警察又轉過身對我說：“簡小鳴，這是你的真名嗎？”我從包里拿出學生證，遞給他，警察大哥沒有看，他拍拍我的肩膀說：“簡小鳴，我叫張大衛，你有困難可以找我。”

2

我走在前面，你跟在后面。你幾次想趕上我的腳步想說些什么，都被我殘忍地丟在身后。和這樣一個丟臉的爸爸有什么好說的呢？

小小的房間，我躲不開你，你的嘴，張開了閉上，閉上了又張開……終于你囁嚅道：“小鳴，要不是暑假，我絕對不會打擾你，他們抓我進去幾天也無所謂，反正你住校。可是現在不同，我被抓進去，誰來照顧你？”

我冷冷地看你一眼：“你說完了嗎？你總是有理由，比如說，你賣的價格最低，患者看不上病，在這里的花銷比買號多好多；比如說，你也有發善心的時候，遇到那些特困難的患者，就直接把號送給人家。可是，你想過我沒有？每次填寫簡歷，我都在你的職業那里寫‘自由職業者，每次放假我都擔心手機響，你讓我撒謊偽裝成病患兒去撈你……”

你不說話，在小小的廚房里，佝僂著身子，做我愛吃的香辣排骨。我的心忍不住就軟了，我走過去，抱住你，伏在你的背上，小聲地抽泣：“爸爸，沒有香辣排骨，我可以吃小蔥蘸醬，錢多少沒關系，安穩就好。爸爸，不要做號販子了。”

“小鳴，你放心，賺夠你上大學的學費，我就再也不做了。”

3

開學了，日子一如既往地過，我學習更努力了，我的愿望不是清華不是北大，而是任何一所軍校，因為軍校可以免除學費，你就不用為我的學費做昧良心的事了。

就要開月考家長會了。班主任特地囑咐：“簡小鳴，你這次是全年級第一，家長一定要到啊。校長讓你家長準備發言，談談教育心得。” 我為難得想哭，你初中都沒畢業，留光頭，穿大背心，趿拉著黑布鞋，又土氣又匪氣，看上去像黑幫打手，你怎么發言？

我回家跟你說了，你居然手足無措起來，滿柜子找衣服，又在鏡子里看你發亮的光頭：“這個樣子實在不好看。”于是你拽上我去商場，第一次不看價錢，買了西服、襯衣、皮鞋……路過假發專柜，你居然買了一頂男士假發，戴在頭上，樣子傻傻的，傻得我忍不住鼻子酸澀起來：原來我的事情，在你心里是這樣重要。

半夜12點，我發現你還亮著燈，走過去，看到你咬著筆桿，皺著眉頭在寫發言稿。我倒了一杯熱茶給你，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小鳴，爸爸管你真是太少了，這個教育心得太難寫了。”我拿出一張紙給你：“我都寫好了，你照著念就行，有些難認的字，我都注上拼音了，你看看吧。”

你拿著紙發愣。

4

天亮了，你和我一起去學校，好多的車，好多的人。遇到第二名的周楠，她的爸爸一身警服，你突然就萎靡起來。周楠對她爸爸說：“老爸，這就是簡小鳴，我怎么努力都超越不了的傳說。”

周楠爸爸的目光停留在你身上，嚴峻犀利，他拍拍我的肩膀說：“你是好樣的，出淤泥而不染。”你猛烈地咳嗽起來，等周楠父女走遠，你結巴著說：“要不，我就不參加家長會了，給，給，給你丟人。”

我明白了，你和周楠爸爸一定是老相識了，不知道你給他惹了多少工作上的麻煩，他才如此不留情面地貶低你。我看著你：假發，沒有度數的無框眼鏡，筆挺的西服，锃亮的皮鞋，還有不知道放在哪里好的手和腳……我握住你的手：“沒事，爸，今天我們是主角。”

家長會開始了，你額上的青筋跳個不停。終于，該你上臺了。

“大家好，簡小鳴是我的家長。”臺下哄堂大笑，我哭笑不得。陽光照在你臉上，汗水亮晶晶地發著光。“……我的教育心得就是，聽孩子的話準沒錯，因為小鳴總是比我正確。她自尊，自愛，聰明，肯吃苦，這些，我比不上她，所以我聽她的話，生活上我照顧她，做人上她教育我。”

臺下忽然就靜了，我也愣住了，我寫的發言稿，你居然沒有用。

“今天站在這里講話，我有些愧疚，我以前對孩子關注太少了，但我保證，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會讓我女兒，活得有尊嚴。”

我站在臺下，不管其他家長的議論紛紛，只知道，我的爸爸，作出了他生命中最好的發言。

5

警察哥哥張大衛沒有食言，他幫你找了一份工作，體力活，不輕松，但賺錢不少，還光明正大。我擔心你吃不消，你拍拍胸膛說：“這算什么，比起讓警察追啊趕的，可爽快多了。”一個月下來，你黑了，瘦了，精神卻很好，你說：“小鳴，下次還考第一，爸爸開家長會，就不怕遇到周警官了。”

沒等到下次家長會，我就被帥警官張大衛叫到了派出所。你坐在椅子上，頭低得不能再低。張大衛坐在電腦前，上邊有網民對號販子的種種仇恨，火一樣灼燒我的眼睛。

“張警官，這次我沒生病，你該關他幾天就關幾天。”我恨恨地說，“真弄不明白，你為什么如此熱愛這個無恥的行當。”

“張警官，你關我幾天都行，那個預約號我排了三天三夜才弄來的，你把號給小鳴，讓她交給病患。”你眼睛里閃著哀求的光。

“我不做這種骯臟的事情！”我斷然拒絕。

“小鳴，張警官，你們相信我，這次我真沒有倒號。小鳴，不信爸爸，你可以問你們班主任，她母親病了，我前幾天遇到她，她說著說著就哭了，工作忙，好不容易抽時間陪母親去看病，沒想到掛號這么難。”

“我們班主任會求你掛號？她哪里知道你做過號販子，爸爸，你就不要騙我們了。”我心里的哀傷一點點涌上來，原以為我可以改變你，想不到我的力量微弱得比不上一只螞蟻。

“你們班主任沒說讓我幫忙。我知道，她一直很照顧你。咱家條件不好，也沒個像樣的東西給她，這個號就算一點心意吧。”你看著我，眼睛里真誠得容不下一絲虛偽，“你們班主任說了，她母親的病，和你媽一樣，我知道，這個病要是及時治療，還有救。你媽要是不耽擱，也許現在還活著……”你的聲音哽咽，我的眼睛泄了閘一樣，洪水泛濫。

張警官走過來拍拍我說：“簡小鳴，快和你爸爸去給老師送號吧。”

走出派出所大門，你長出一口氣：“小鳴，我發誓，這是最后一次來這里。”

你站在金燦燦的夕陽里，黑，瘦，規矩的長衫長褲，沒有匪氣，沒有土氣，只有善良，在你的身上氤氳出純凈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