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亦萌
摘要:《小城畸人》中各個故事的情節安排看似雜亂無章,毫無順序可言。但仔細分析卻發現這正是作者的意圖所在,安德森正是希望借此形式使讀者們關注普通人的內心世界。
關鍵詞:小城畸人;無章;有序
舍伍德·安德森對美國短篇小說的貢獻之一便是創造了一種全新的短篇小說形式。在他的代表作《小城畸人》中,他的寫作手法有了重大轉變———小說不再以情節為中心。在安德森看來“生命的歷史只能由一系列的片段組成”①。為了體現這些瞬間片斷,作者就需要打破傳統的結構模式。
通觀《小城畸人》讀者會發現,在它的所有故事中幾乎沒有以因果關系作為線索來安排故事情節的。基本上,在每篇故事的開頭安德森都安排了對溫士堡小城的描寫,或是其中一個人物的住所描寫,亦或是該篇故事中心人物的相貌特征。接著在有些故事中作者將該篇的中心人物同貫穿整部小說的主人公喬治·威拉德聯系起來:通常情況下是他們喜歡向喬治傾訴,他們的悲慘遭遇也就這樣被引出了,但在有些故事中作者又會越過喬治直接訴說他們的痛苦歷史,比如希望的幻滅、不幸的婚姻、家庭成員的離世等等。在各故事的結尾,作者又往往輔以如頓悟般的大量的人物內心獨白或是他們突然瘋狂的舉動。
在故事的敘述中,作者安德森似乎有意模糊了現在和過去的區別,極大的弱化了讀者的時間概念,這樣人物的生活片段都被打包進了“現在”。隨著敘述的發展,讀者會逐漸發現這些片斷似乎并不以時間為線索,而且它們之間似乎也沒有鮮見的聯系。作者仿佛就是把故事中人物的一些生活片斷就這樣直白的呈現出來,而且是“前一片后一片”,讀者一下失去了在傳統小說中常見的以情節為目的的閱讀動機,使得該小說在讀者眼中看起來是“雜亂無章”的,讀者不得不重新尋找小說的閱讀動力,從而逐漸發現它的“有序”性。
既然在小說縱向的時間線上顯得雜亂,讀者很難找到閱讀的意義,因而只能轉向橫向的空間上來。隨著閱讀的演進,當讀者逐步將這些生活瞬間并置起來,一幅普通人日常生活的圖景便生動地呈現在讀者眼前,而且更重要的是人物的內心世界在此尤為突出地呈現在讀者眼前。因為,一方面,安德森總是給予人物內心大篇幅的描寫,有時甚至占到了故事一半的篇幅,這自然而然會吸引讀者的目光。另一方面,由于故事中沒有前后相繼的故事情節和懸念以吸引讀者,那么這“突兀”的甚至有些“扭曲”的內心世界變成了讀者探尋的目標。這也正是作者安德森創造這種“無情節”的情節模式的目的所在:希冀人們關注普通人隱藏的內心世界以及社會的本質。在安德森看來,阻礙他探尋想象世界最大的障礙就是傳統模式下對情節的需求。
《紙團》是整個《小城畸人》中篇幅較短的一篇。故事開端寥寥數語便道出了主要人物里菲醫生幾十年的生活歷程:走街串巷的行醫,娶了有錢的姑娘,但是婚后不到一年就死了。當讀者都在好奇為什么這個有錢人會嫁給名不見經傳的里菲醫生時,卻發現作者根本無意于對此做出解釋來創造一個老套的沖破世俗的以悲劇收場的婚姻故事,安德森筆鋒一轉,談到里菲那突兀的指節,充滿霉味的診所,邋遢的穿戴,以及他那怪異的行為———不斷在上衣口袋中塞入紙團,有時拿出來扔向他那唯一的朋友。安德森的整個敘述完全不按既定的某種順序,但讀者將這些看似雜亂無章但卻豐富的生活片斷在空間中排列起來,一個怪異孤獨的小鎮醫生的形象便躍然于眼前。
緊接著,當讀者想要對里菲醫生的怪異舉動一探究竟之時,作者又轉而敘述醫生與他的妻子之間的故事。說是故事,而且占據了大半篇幅,內容卻并不復雜。里菲醫生的妻子未婚先孕,所以她找到了里菲醫生。他們的相愛似乎是一見鐘情,四目相視便好像了解了對方的前世今生一般,自此再不能分離。對于里菲醫生妻子懷孕之前的經歷,作者用了“奇怪”二字。她父母亡故后留給她了豐富的遺產,這就招來了一大批追求者,在安德森筆下這些追求者除了兩人其他都一模一樣,都是迫不及待的訴說熱情,那兩個不一樣的一個不斷講述著處女之貞,另一個直接拖她到黑暗里……對此作者沒有做任何的評價,只是將之一一呈現在讀者眼前,讀到此處,讀者便不免感嘆無論時間之久遠在金錢情感關系方面這個社會都是一樣的。
在里菲醫生與妻子相愛的這部分中,作者又穿插進里菲醫生那怪異的舉動。他在紙上寫著思想,思想的結尾,思想的開端,他的思想一個一個涌現,然后把紙團塞進口袋,等它們便硬了在扔掉。他把紙片上的思想讀給他妻子聽,但是在妻子死后,似乎他再沒有讀過紙片上的內容。至此,里菲醫生這種不尋常的舉動便縈繞在讀者心頭,引發讀者的思考,這也正是作者賦予故事這種“無章”的情節模式的目的。讀者會逐漸發現,其實里菲醫生的內心是無比孤寂的,他訥于言行,卻又渴望交流,遇上了能夠懂他的妻子,卻好景不長,他這一生似乎都要在這種孤獨中度過了,不免令讀者生出了憐憫之情。
《坦迪》是整部小說中篇幅最短的,幾乎沒有任何情節或故事線可言。文章的開篇描述了小女孩兒和她父親幾年的生活經歷。這女孩兒的童年是悲慘的,雖然作者并未給出直接的評價,父親,一個自稱為“不可知論者”,整天思考著關于上帝的問題,卻從不關心只能寄養在親戚家,靠親戚過活的女兒。并且讀者會很快注意到,這個女孩兒連名字也沒有,作者只用“她”來代替。當讀者以為故事會以女孩兒的經歷展開時,故事中的第三個人物登場了,他之于溫士堡是個陌生人,但他卻聲稱“在這小女孩身上看到了他的父親所看不到的東西”②。當讀者希望從下文找到陌生人究竟看到了女孩兒身上的什么東西時,作者又轉而敘述起這個陌生人。他是來這兒戒酒的并且同女孩兒的父親成了好朋友。作者用了兩段非常簡短的話敘述了陌生人從克里夫蘭到溫士堡的一些情況,雖然沒有具體的時間指引,讀者依稀能夠在敘述中看到大城市的燈紅酒綠、紙醉金迷。
之后故事中的唯一事件登場了。③一天晚上這個喝醉酒的陌生人的年輕人告訴小女孩兒要當“坦迪”。事實上這是陌生人一段很長的獨白,雖然沒有任何的戲劇沖突卻占據了整個故事幾乎一半的篇幅,接著故事便在女孩兒的“我要當坦迪”③的叫嚷中結束了。因此,這種似乎有些讓讀者摸不著頭腦的獨白,和“坦迪”的意義變成了讀者關注的焦點。這正是故事中看似無序的情節安排帶來的結果。讀者也只有領會了這些意義,才能理解故事的精髓。
作者安德森一直認為,如果他把他這些故事規整的包裹起來,他將會丟掉人生的龐大、松散之感,這也是他在作品中力求體現的真實的人生。因此,在《小城畸人》中讀者讀到的是一個個并沒有什么緊密聯系的松散的片斷,它們的排列看上去也使雜亂無章的,但仔細分析卻發現這正是作者的意圖所在,安德森正是希望借此形式來表現生活龐雜的真實性,希望讀者們能夠關注處于社會底層,在社會轉型期中無所適從,備受煎熬、壓抑的人們的內心世界。這正是《小城畸人》情節模式的“無章”中之“有序”的意義所在。
注釋:
①Papinchak, Robert Allen. Sherwood Anderson: A Study Of The Short Fiction. New York: Twayne Publishers, 1992.
②③舍伍德·安德森,《小城畸人》,吳巖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 2008
④Crowley, John W. New Essays on Winesburg, Ohio. Peking: Peking University Pr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