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層疊加 立體凸現

胡春蓮

有一種油畫技術，通過逐層疊加，使畫出來的作品粗獷而有立體感。我讀《林黛玉進賈府》，便真切地感受到這種技法的嫻熟運用——為了塑造各種鮮明的形象，作者不是簡單而集中地概述或描寫，而是運用多層次、多角度、多次數等手段的描述，將藝術形象鮮活地凸現在作者眼前，讓你獲得藝術的快感從而過目難忘。

其方法靈活多樣、五花八門、細細品味則奧妙無窮。

一曰“多角度” 如作者為了顯示賈府的高貴，借黛玉之眼，依次觀察展現。首寫非凡的賈府：龐大的建筑，軒昂的氣宇，氣派的危樓，雅致的宮室。次寫精巧的布局：整個賈府的建筑，齊而不板，灑脫有度。高低起伏，錯落有致；大小協調，遠近相適；樓立偉詩，宮列仙曲。三寫華貴的設施：路鋪理石、壁鑲金玉、獅守豪門、獸把高府、室飾鳥畫、房扮珍珠，配以名花異草、珍木奇樹、石壘奇山，水凝妙湖。吃穿用度，全然罕物。搜奇獵巧，天庭異域。室前室后，宮內宮外，面面俱到，極奢盡侈。作者借小說的中心人物之眼，移步換形，異彩紛呈，真切而細致地將四大家族之首的賈府的生活情形，通過多角度所見內容的疊加，立體地展現在讀者眼前，作為小說人物活動的典型環境，暗示了物極必反，奢極必衰的發展趨勢，也間接暗示了寶黛愛情的必然悲劇。

二曰“多途徑” 黛玉初至，作者順理成章地交待前來迎接的人物。為了凸現人物形象，作者在手法上又變了一招——多法展出，繪聲繪色。形性兼具，活神活現，呼之欲出。例如刻畫熙鳳，一寫出場：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他人皆斂聲屏氣，她卻笑蕩賈府，放誕無禮，張狂不拘。次寫外貌服飾：堆金疊翠，戴玉著珠，華光四射，八面玲瓏。庸俗不堪，顯貴露富，突現她位尊得寵，實權在握，承歡驕橫，不可一世。其外貌特征，亦有過人之處：一雙“三角眼”，兩彎“吊梢眉”。威而不露的“粉面”，未啟先笑的“丹唇”。美麗的軀體裹著歹毒的禍心，嫵媚的外形透射出狡黠精明。三寫行為：“攜著黛玉的手，上下細細打量了一回，仍送至賈母身邊坐下“。真是情篤馭行，意綿動神！你看這動作神態，儼然是骨肉相連，生死與共的至親，多么親切，多么感人！討乖乞巧，自然率真，極逞巴結之能！四寫語言：“天下真有這樣標致的人物，我今兒才算見了！況且這通身的氣派，竟是個嫡親的孫女！”這幾句話多么動聽，一言既出，賈母高興，黛玉領情，迎春開心，滿堂興奮。一語數用，多有水平！五寫神情：先是“迎客”而笑，繼之“因哀”而哭。神隨賈母而變化，情伴賈母而喜悲。真是跟前伴后一家犬，活活脫脫一變色龍。作者就這樣入木三分地描繪了她察言觀色，機變逢迎的本領，通過多途徑的刻畫，一個精明能干，玩權弄術，刁鉆狡黠，阿諛奉承的王熙鳳形象便立體地呈現在讀者眼前，為世界文學畫廊繪制了一株永不凋謝的奇葩！

三曰“多人次” 黛玉進府，自然引人關注，但作者并不是由自己作一次性介紹，而是分別借“眾人”、熙鳳、寶玉之眼作細致的觀看描述。“眾人”眼中的黛玉：不俗的言談，怯弱的身軀，非凡的容貌，高雅的氣質。熙鳳眼中的黛玉：氣派高貴，模樣標致。盡管不乏諛辭，但大體尚忠其實。寶玉眼中的黛玉：仙女下凡，嫦娥降世；智勝比干，貌似西施；秀外惠中，才貌兼具；脈脈其情，裊娜其軀；靈秀孤傲，飄逸舉止；超凡拔俗，天生麗質。如果說塑造王熙鳳是以“俗”貫之，那么刻畫林黛玉則是繞一“雅”字。通過多人眼中的視覺形象，將黛玉刻畫得真切凸出，不愧妙筆生花，慧眼識珠！

四曰“多側面” 寶黛初會，一見如故，但對寶玉形象的刻畫，卻是迂回曲折，反復多次，未見其人，先聞其事。首寫王夫人囑咐，告誡黛玉，寶玉是一“孽根禍胎，混世魔王，懵懂頑童，憊懶人物”，“一時甜言蜜語，一時有天無日”。繼之回憶母親的介紹，言表兄“頑劣異常，極惡讀書”。三從正面寫黛玉初見寶玉：“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怒時而若笑，嗔視而有情”、“面如敷粉，唇若施脂”、“天然一段風騷，全在眉梢，平生萬種情思，悉堆眼角”。原來寶玉是一“外貌最是極好”的年輕公子！看來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最后借“后人”《西漢月》二詞，從反面概括寶玉：金玉其形，癡呆其質；乖張其性，草莽其腹；放蕩不羈，不肖無二。通過多側面的描繪，寶玉形象，讀者便可熟曉詳知。

五曰“多含義” 如果說前幾種方法均著眼于“外在”（不同的形式），那么，“多含義”則是著眼于“內在”（不同的內容）。這種方法，也可稱之為“隱形疊加法”。例如描寫王夫人，在聽熙鳳說“這倒是我先料著了，知道妹妹不過這兩日到的，我已預備下了，等太太回去過了目好送來”后王夫人一笑，點頭不語。這一個“笑”字，含義豐富：既有為黛玉初至而生的高興之情，又有為自己慧眼識才，重用精明能干的熙鳳而自得之情，還因自己有如此聰明機靈的親侄女而自豪之情。盡管她點頭不語，但“此時無聲勝有聲！”原來一個“笑”字是由多層含義濃縮而成！真可謂行簡意豐，含而不露，令人玩味！

凝神靜思，感喟無窮。一個章回，手法多用。出神入化，盡謝斧工。形明象凸，血涌脈動。狀異色別，人特性迥，繪人呼之欲出，寫景儼然在目。異彩紛呈，創意神通?！暗で唷泵钍?，萬年傳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