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鳳
在中國文學史上,詩與酒歷來相從相隨,幾乎有一種天生的緣分。多少詩人因酒而暫時忘卻人世的憂愁,因酒在自由的時空中盡情翱翔,因酒而口吐真言顯露崢嶸,因酒而寫就傳世佳作。青蓮居士李太白則尤為突出。他是“詩仙”,更是“酒仙”,
“一杯清酒聚知音,半生相知有幾人”,人生快事莫過于置酒會友,而且太白當時正“抱用世之才而不遇合”,于是與友人岑勛在嵩山另一好友元丹丘的家中作客,推杯換盞之間,酒興高漲,李太白不禁對酒當歌,于是傳世名篇《將進酒》便橫空出世了!一篇《將進酒》,表現了太白張揚不羈的個性,釋放了太白豪邁奔放的激情,塑造了一個多種情感錯綜交織的李太白的形象。
悲傷的李白
以豪放著稱的太白為何感到悲傷呢?詩開端兩組排比長句道破了玄機。“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黃河從天而降,落差極大,如此巨大之落差,必然使得黃河的流速迅疾,于是大河奔流,氣勢磅礴,不可阻擋,直令人驚心動魄矣!黃河奔流到海,一去不回,時間何嘗不是匆匆流逝,一去不返呢?人世間,唯有時光的流逝最讓人無奈。相對于永恒的時間而言,個人的生命是何等短暫,相對于奔騰不息的黃河而言,生命個體又是何等渺小!更何況太白賜金放還、功業未成,他又怎能不悲從中來呢!緊接著“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早晨還是縷縷青絲的少年,到了晚上便成了斑斑白發的老者,朝暮之間便人生一世,時光流轉如此匆匆,豈不令人黯然神傷!這些大膽的夸張之語無一不道出了詩人渴望建功立業卻又不能的悲苦之情!
歡樂的李白
豪放才是太白的真性情,他并沒有一味地沉浸在人生短暫的悲傷之中。“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太白筆鋒一轉,先前的悲哀煙消云散,暢飲之歡樂蕩除了心中的陰霾。老友齊聚,觥籌交錯,傾吐肺腑之言,縱酒狂歌,抒發激烈情懷。太白暫感得意,因此不免要盡情享受這短暫的歡樂,所以他頻舉金樽邀明月,放浪形骸意氣中。最能體現李白樂觀自信的還是要數“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兩句,這兩句把太白的豪邁奔放、樂觀曠達表現得淋漓盡致。太白堅信自己乃天縱奇才,理當“使寰區大定,海縣清一”,堅信“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因此即便此時懷才不遇,太白內心卻仍然堅定樂觀,這是對自己才能的充分肯定,也是對自己前途的極度自信!千金散盡又算什么?金錢乃身外之物,而真摯的友誼才是最難能可貴的。詩如其人,太白“曩者游維揚,不逾一年,散金三十余萬”。太白不僅視金錢為身外之物,更堅信金錢散盡還會來,真是豪氣干云!現在所能做的就是快意當下,縱情歡樂。“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要吃就吃個盡興,要喝就喝個痛快,多么豪壯的詩句,多么豪放的情懷!此時的李白似乎已經拋卻了心頭重重煩惱,完全沉浸于暢飲的歡樂之中,并把歡樂推向高潮。“將進酒,杯莫停”,詩人興致越來越高,不僅自己要“一飲三百杯”,同時還反客為主地勸勉友人飲酒,太白是如此的豪放不羈,他在酒席之上自然就要手舞足蹈,甚而至于引吭高歌。于是我們似乎看到了太白開懷暢飲的不羈醉態,聽到了裂石穿云的高亢歌聲。他那不羈的醉態在我們的心中永遠定格,他那穿云之歌聲則在我們的耳畔久久回蕩……
憤激的李白
“鐘鼓饌玉不足貴,但愿長醉不愿醒”,高雅的音樂,精美的食品,太白并不心馳神往、羨然而慕。太白內心深處最最渴望的就是能被統治者重用,能有機會在政治上施展自己的才華,實現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遠大理想。然而殘酷的現實讓這一切的愿望都化為烏有。絕望的詩人無力改變現狀,在蔑視權貴的同時,一種難言的惆悵在心中涌動,只能通過“長醉不復醒”來忘卻懷才不遇的痛苦,憤激之情噴涌而出。賜金放還八年以來,太白一直沒有機會再次施展自己的才華,其內心是痛苦的,也是憤怒的,卻也是無可奈何的,只好借助酒精求得暫時的麻痹。漫溯歷史長河,像他這樣不被統治者重用,不被時人理解而在醉鄉得以全身留名的古代飲者比比皆是,詩人對他們又是何等的傾慕!在這諸多圣賢之中,李白最為仰慕的當數陳思王曹植了。“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虐”,曹植和游俠少年打獵歸來宴飲平樂觀,一擲千金買酒取醉。這樣的歡樂場面,這樣的豪情壯舉,讓太白深深感動。陳思王曹植,才華橫溢,志向遠大,但由于“任性而行,飲酒不節”,備受猜忌,最終沒有得到父親曹操的重用。這和詩人未免有諸多相通之處,一樣的才思敏捷,一樣的遭人排擠,以曹植自況,充分表達了太白的不平之氣、憤激之情。正是這種不平之氣,讓太白痛飲狂歌,也正是這種憤激之情,使太白放浪形骸。
狂放的李白
詩人原本企圖借助美酒消解內心的悲憤之情,不料酒興愈高。“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酒酣之際,不必考慮錢的問題,快快去把酒打來,先喝個痛快再說吧。如此不拘小節,如此豪放隨性,甚至都“喧賓奪主”了,使得一代詩仙天真直率近乎狂癲的形象躍然紙上。詩人的狂放之態表現得最為鮮明的還是詩篇的最后四句“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消萬古愁”。這不禁讓我們眼前浮現一位須發盡染、衣袂飄飄的詩仙形象。若不是豪邁狂放至極,斷不會有將出一切昂貴之物去追求一醉的迫切,更不會有忘卻世俗禮法、不拘形跡地去將賓作主的妄行。詩情至此狂放至極,可以想見詩人奔涌跌宕的感情激流。
情猶未已,詩已告終,全篇大起大落,情感忽翕忽張,詩人善于用力透紙背的語言把強烈的感情表達得淋漓盡致,為我們塑造了一個時而悲傷,時而歡樂,時而憤激,時而狂放的詩仙形象。就是這樣一個豪放、天真、任性、直率而又近乎狂的酒中謫仙人,那豁達的胸襟和干云的豪氣,讓世俗的禮法都顯得蒼白無力,卻讓大唐的詩壇多了一顆最耀眼的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