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稻花香

二笨

[跟哥走，有肉吃。]

“妹妹呀，你就從了哥哥我吧。只要你答應，哥以后什么都聽你的啊～～”

我輕抽一下嘴角，淡定地拽出一張面巾紙，揉成團，塞進右耳。

狼嚎還在繼續：“妹妹呀，你就答應了吧。只要你應一聲，從今往后，上學哥給你背包，放學哥給你跑腿，逛街哥給你提貨，回家哥給你打車。妹妹呀，你應我一聲不吃虧啊……”

我剛想把左耳也堵上，又突然想到這根本沒用。只要這死孩子一天不放棄，我就算把眼睛耳朵都蒙起來他也依然可以在我的世界里亂蹦跶。于是我抬眼，盡量擺出最嚴肅認真的表情看著他。“你說你想認我做妹子？”

常晟剛要開始新一波兒的鬼哭狼嚎，一聽這話，急忙剎車。只是那閨中怨婦般惆悵的小表情還來不及撤，就這么僵在臉上，頗為滑稽。我不禁“噗”地一下笑出聲來。

“那你要我做你妹子總得有個理由吧，在我記憶中這可是咱倆第一次見面。”我收斂笑容，靜待他的回答。可我沒想到常晟變臉變得比我還快，好好的一張怨婦臉瞬間就爆發出一種悲憤的氣場。這氣勢，知道的人明白是他求我當他小妹，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欠了他五百萬賴著不還呢。“誰說咱倆是第一次見面？我還在十班的時候，你去找我們班任，那時咱倆就見過！”

我撓頭。真的見過么？為毛我一點兒印象都沒有。“那見過一次又怎么樣，見過一次我就必須當你妹子啦？”

“當然不是啦。”常晟拖著長長的尾音，又順手理了理自己的衣服，一副說來話長的模樣，“第一，你的確比我小吧。先別忙著否認，你是12月8號的生日，這我早就打聽好了。”我愕然，但沒插話，打個手勢示意他繼續說。

“第二，咱倆都姓常。這個世界上姓常的多么少啊，可咱倆就碰到一起了。這說明什么，說明這就緣分啊……”那你爹和我爹還是緣分呢。我在心里嘀咕。

“第三，咱倆都是家里的獨生子，都沒有兄弟姐妹，很寂寞是不是啊？”寂寞個毛啊寂寞，沒人跟我搶吃的我開心死了。

“第四……”

“停一下。”我毫不客氣地打斷常晟的高談闊論，“你那些話總結起來就是一個意思：你自己玩得太久了，所以打算認個妹子來寵寵？”

常晟哈巴狗一樣地狂點頭。

“那跟你走有什么好處，我要實質的。”

常晟歪頭，貌似很認真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最后忍痛割愛：“跟哥走，有肉吃！”

……這孩子的腦袋，是進水了么？

[妹子，你信哥不？]

本來以為常晟也就是跟我開開玩笑，我私下喊他兩聲哥，哄哄他就完事了。可誰想到這小子居然是玩真的，比珍珠都真！

話說那天我從學校值日歸來，剛進家門就感覺家里的氣氛不太對勁兒。老爸老媽都坐在桌旁等我一起吃晚飯，要命的是倆人都帶著齊齊的微笑，尤其是老媽，都笑得見牙不見眼了。

我惡寒，急忙給自己盛碗米飯，決定沉默是金，以不變應萬變。

老媽果然還是最沒耐性的那一個。她掩著袖子輕咳一聲算是開場白，隨即笑瞇瞇地問道。“丫頭，聽說你在學校認了一個哥？”

我往嘴里填了一大口飯，含糊地“嗚”了一聲，心下大驚。怎么回事，我爸媽怎么會知道，我記得我回家從沒提過這事啊？

老媽依舊笑瞇瞇，“得了，別裝了。晟兒今天來咱家了，說是給你送見面禮。這孩子，一見到我就喊‘媽。他要不說是你哥呀，還真得把我嚇一跳……”說到這兒，老媽又是一陣露齒大笑，看那架勢，估計是常晟那小子又用他那騙死人不償命的嘴允諾我老娘什么事了，愣是忽悠得她臨陣倒戈，自己卻毫無知覺。另外，晟兒？

又是一陣惡寒。我連忙灌了幾口暖湯，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把全身的雞皮疙瘩都壓了下去。

常言道，光陰似箭，日月如梭。轉眼間，在下一年一度的生日又要到了。但今時畢竟不同往日，這不，一大清早我就被常晟電話轟炸，說來說去都是一個意思，就是讓我去蛋糕店挑個喜歡的生日蛋糕，我拍板，他買單。面對此等好事，我在心里糾結了千分之一秒，決定坦然接受，于是我穿好大衣，興沖沖地奔出門去。

轉了一圈兒再回來，我赫然發現我家樓下多了個人。以我三百度的“進士”學歷來判斷，這人長得貌似挺眼熟。走近一看，嘩，是真的挺眼熟。

張浩然，本人小學同學兼六年同桌，據他講我倆幼兒園也是同學。但在下天生忘性極大，至今為止，七歲以前的事情全不記得了，所以他說是咱們就當是吧！

另外我想我得聲明一下，盡管我倆相識十余年，但青梅竹馬小曖昧什么的是半分都沒有。雖然不知為何有一段時間我們學校瘋傳他喜歡我的小道消息。什么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什么癡情郎冷面女描述得那叫一個天花亂墜活靈活現。我向張求證，事實證明他也是一頭霧水不知謠言從何而來。但本著清者自清日久見人心的原則，我倆決定對其不予理睬，畢竟我們沒必要因為那些無中生有無聊的人，斷了我們十多年的交情。所以說青梅竹馬這個詞能證明的只有時間長短，若是感情能用時間來衡量，那你讓那些一見鐘情的小鴛鴦們情何以堪？更何況據我所知，張浩然的女朋友排起來都能繞學校兩圈了，我沒事湊那熱鬧干什么。

天空卷起一陣小風，張浩然從自行車棚的圍欄上跳下來，變魔術般地從身后拽出一個一米多高的熊仔，邊說生日快樂邊笑意盈盈地把它往我懷里塞。我說聲“謝謝”剛要接過，一只手就立馬橫在了我和熊仔中間。

我和張浩然皆是一愣。只見常晟左手提著蛋糕，右手扣住我的胳膊反向一撤，眨眼間我已穩穩地站在了他的身后。我詫異，問：“怎么了？”

常晟沒理我，只是皺著眉頭上下打量張浩然，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轉過頭問我：“妹子，你信哥不？”我大腦一時轉不過來彎兒，條件反射般地應著：“信啊。”

“那就好。”常晟靠近我，壓低了聲音，“這小子不是什么好鳥，別收他的東西。”語畢，常晟一如既往地打著哈哈，若無其事地向樓道走去。

一時間氣氛頗僵。我細細地琢磨著常晟的話，一個大膽的念頭猛地躥上心頭，我下意識地開口，“張浩然，你不會真的喜歡我吧？”

張浩然毫不遲疑地點頭，似乎這一切都理所當然。我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繼續問“那你別告訴我，學校里的那些謠言也是你放的。”這回他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目光定定地看著我。

“你混蛋。”被耍的羞恥感迅速席卷全身，我抹一把臉，怒極反笑，“過去你的女朋友們故意找我的茬，我還笑她們傻。后來我班同學說你腳踩兩只船，我還替你抱不平。原來傻的不是她們，是我啊。”我把熊仔狠狠地砸在他身上，“咱倆同學那么多年，我對你什么感覺你會不知道？一面跟我說只是朋友，一面卻在全校同學面前說喜歡我，這算什么？道德綁架么？把我弄成別人眼中明知你有女朋友還故意接近你那種的人你就開心了對不對？張浩然，我告訴你。你的喜歡對我來說不是榮耀，是屈辱。惡心！”

我背過身，奮力跑向黑洞洞的樓道。

[我就是要她們知道：惹我妹者，死。]

我曾天真地以為，只要我和張浩然一刀兩斷，這事就算結了。可事實偏偏就像常晟所猜的那樣，根本沒那么簡單。QQ上線的時候，還是會收到“假清高”“滾得離浩然遠點兒”之類的可笑的留言。只不過過去是我笑她們多心，現在是我笑自己愚蠢。

“小賤人，我才是浩然的女朋友。收起你的欲擒故縱，別以為你的小伎倆能騙過我，有本事就和我公平競爭。”當這條短信飛進手機時，我氣得手都抖了。常晟一看情況不妙忙掐住我的手腕奪過我的手機，三下兩下更加惡言惡語地回了過去。看不出平時嬉皮笑臉的常晟竟也是個罵人不吐臟字的高手。一條短信發過去我的手機就再也沒響過，估計那頭已經惱羞成怒地哭了。

我蹲在地上，以一種仰望的姿勢看著常晟，“哥，你真好。”

常晟很得意，“我當然好。”然后一把拉起我，“我就是要讓她們都知道：惹我妹者，死！”

張浩然事件就像化學反應里的催化劑，使我和常晟的兄妹情迅速升溫一日千里。用我同桌的話形容，你和常晟真的只是干兄妹么，我看親哥哥也不見得能對你那么好啊。我挑眉，那當然。同桌很不忿：天生命好平白無故撿到這么一個哥哥，你就得瑟去吧！

我就是得意，怎么樣？我拎著一瓶雪碧坐在學校足球場旁邊美滋滋地想。其實我是不愛看足球的，因為我實在是從這項“滿場追著一個球跑，還半天踢不進一個”的運動中看不出有什么好玩的。但天公不作美，我如此蔑視足球，我哥常晟卻是一個“有球必踢，有賽必上”的足球迷。事急從權，我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誒誒誒別想歪，我可沒有多偉大，充其量只能在賽后幫他遞個飲料什么的。

明明是冬日，今天的陽光卻少見的強烈。我微微瞇起眼睛，目光無聲地落在那個奔跑的人影上。歲月靜好，空中跳躍著青春的活力。我有些驚訝，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我習慣了這一切。

習慣了常晟人前嚴肅人后無賴而夸張地喊我妹子；習慣了他不時敲打我座位旁邊的窗戶然后一臉委屈地說妹子我想吃六個圈（冰淇淋）；習慣了他塞著耳機狂嚎“風吹稻花香”，還非要我評價好聽的無恥模樣。

時光真是奇妙的東西，它能讓知根知底的兩人反目成仇，也能讓萍水相逢的兩人親如一家。也許每個女孩都曾夢想有個哥哥，除了父母，他便是這個世界上最愛你的人。受了委屈，他給你出頭，遇到挫折，他給你安慰。也許他很普通，嘴很毒，人很壞。但你知道，其實他一直都在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保護你，不求其他，只因他是你的哥哥。

“妹子。”我抬頭。已是中場休息時間，常晟單腳踩球以一種自以為很帥其實很白癡的姿勢向我打招呼。我晃晃手里的飲料算是回應。于是某人又得意起來，兩手叉腰肆無忌憚地向隊友大喊，“看見沒，女朋友有什么了不起，我一個妹妹頂你們一百個女朋友！”眾皆大笑，我掩面無語問蒼天。

那一刻的我們像是不諳世事的小孩，很傻很天真，卻也很美很單純。

[乖，聽哥的話。]

科學研究證明，中國百分之六十的正常人都認為睡懶覺是最對得起放假的方式。我作為一個中國人，一個正常的中國人，決定在這周末親身實踐這一理論。奈何天不遂人愿，八點剛過，我被一陣門鈴聲吵醒。

“我偉大的哥哥呀，擾人清夢是一件很不道德的事你知道不？”我揉揉眼睛，其潛臺詞就是你最好能給我一個說的過去的理由，不然這事咱倆沒完！

常晟從開門看到我開始就一直繃著一張臉，大概是對我這種臉不洗頭不梳穿著睡衣就敢開門的生活方式很不待見。但他心理素質良好，或者說對我的屢教不改早已習以為常，竟也二話不說，轉身從背包里抽出厚厚的一打印刷紙塞進我的手里。

“這是我們老班的教案，我偷來給你印了一份。雖說你不一定用的上，但多看看總沒壞處。”

見是好事，我乖巧地點頭表示贊同。常晟繼續裝深沉：“還有哇，眼看這就高三了，你這貪睡的毛病得改改。要乖，聽哥的話，早睡早起才是王道。”

我接茬：“我會乖，有什么好處？”

常晟很滿意：“哥哥會給你找個好婆家。”

我把他踹出門去。

時光在指縫間匆匆走過。高考倒計時200天，我決定以后不回家吃晚飯，每天多擠出一個小時來在班里自習。常晟不知從哪兒挖來這個消息，竟也開始不回家，美名其曰，這叫兄妹同心，齊力斷金。

這天我和常晟坐在一起一人一個耳機邊吃泡面邊聽廣播。不知怎的，向來只走懸疑風的燁文故事匯今天講起了溫情小故事。故事的內容大概是一個男孩一直不懂爸媽為什么在有了他這么一個兒子后，還要再為他生個妹妹。直到家中遇難，久臥病床的媽媽突然握著他的手說：“兒子，爸媽給你生個妹妹，就是怕有朝一日我們都不在了。這個世界上還能有個人與你同手同腳，血脈相連。”

我不厚道地笑了，一把揪住常晟的耳朵故意大聲地說：“喂，老實交代。你當初非要認我當妹子時，抱的是不是也是這個想法？！” [小說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