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我的繁華里擦肩而過

他們沒有說話，只有自行車碾過銀杏葉的響聲。蘇小謹痛痛快快地流淚，把這幾年的委屈都哭出來，她要和過去的自己告別，為了他，她曾這樣難為自己。

蘇小謹像往常一樣，老班在上面滔滔不絕地開班會，她在下面背著英語單詞。不同的是，今天老班帶來了一個家伙。說他是個家伙一點也不奇怪，因為蘇小謹第一眼就不喜歡他。

當聽到周圍的嘖嘖贊嘆時，蘇小謹抬頭，看到那家伙冷著一張臉在做自我介紹：“大家好，我是莫與，新來的轉校生。”

莫與！難道是那個因為打架被二中開除的莫與？

仗著有錢有權勢打架鬧事，隨便動用關系就輕而易舉轉到他們辛辛苦苦才考上的重點中學，裝酷吸引女生，傲慢，自以為是……這樣想的時候，蘇小謹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了。

沒想到老班環視了教室一圈，竟然笑呵呵地說：“莫與，你就坐在蘇小謹后面，我相信你們是可以互幫互助共同進步的。”

互幫互助？蘇小謹驚訝得黑框眼鏡差點從鼻梁上掉下來，盡管心里千百個不愿意，但她口是心非地應承著，誰讓她是模范生呢？從小就習慣了乖乖聽話。

晚自習時蘇小謹在做數學作業，莫與用筆戳她。她回頭，莫與厚著臉皮說：“作業做完了借我看一下。”

“不借！”蘇小謹格外地斬釘截鐵。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她剛要用手壓住作業本，莫與已經抽過去了。

“喂！你干嘛用這種眼神看著我，跟我老爸似的，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我又不是不會做，只是不想把時間浪費在這種無聊的事情上而已。”

莫與看了一眼蘇小謹空著的那道題。“我和你打賭，我要是把這道題解出來，你就讓我抄一學期的作業。”

蘇小謹笑了。開什么玩笑？他如果能做出她想了一下午都沒解出來的題，何必抄她的作業？但讓蘇小謹目瞪口呆的是，莫與竟然不到三分鐘就做完了那道題，而且每一個步驟都很詳細。

“我贏了！”一直冷著臉的莫與竟然像個孩子一樣對她笑了，而且她發現莫與笑起來很好看。

她蘇小謹一向是言而有信的人，愿賭服輸。之后的日子，莫與在球場揮汗如雨時，翻墻出去打游戲時，鉆進影院看電影時，蘇小謹都在教室努力用功，做著一本又一本的習題冊。而莫與常常是在早上學習委員催作業時才花幾分鐘龍飛鳳舞地抄上去。

讓人大跌眼鏡的是，期末考試，蘇小謹考了班級第一，莫與緊隨其后，所有人都覺得不可思議。他竟然還敢大言不慚地說：“我只是不想考第一。”

放假那天，他突然良心發現，攔住打算回家的蘇小謹，嘿嘿地笑著，“我請你吃頓飯吧，承蒙你一學期的照顧。”

他們約在了市里最有名的藍爵士西餐廳。里面坐著許多和他們一樣年紀的小情侶，只不過他們不是情侶。

蘇小謹很好奇地問：“你是怎么考試的？”

莫與敲敲她的腦門：“笨蛋！因為我上過一次高三啊，你還真以為我是天才？”

蘇小謹皺起眉頭。

“是不是真的很痛啊？”莫與想伸手幫她揉一下，她卻躲開了。他們再熟，也還不至于如此親密。

莫與點了一桌的東西，然后笑嘻嘻地對她說：“能請你幫個小忙么？”蘇小謹馬上提高了警惕，果然無事獻殷勤，背后藏一手。

“你這么緊張干嘛？我只是想讓你陪我去看一場演出。”

蘇小謹愣了，有一瞬間她臉紅了，但事實證明她的緊張是多余的。

莫與在周末的晚上把她帶到了一間酒吧，找到位子坐下后就不再管她。

他們坐在昏暗的角落里，蘇小謹打量了四周確定不會有危險之后，才發現莫與一直看著舞臺上的女孩。她順著莫與的視線看過去，燈光照耀在女孩的臉上，舉手投足間散發著迷人的優雅，深情的歌聲簡直有致命的吸引力。

等蘇小謹回過神來，才發現莫與一直在喝悶酒。這時候，那個女孩已經演唱完下了臺走向他們。

女孩走到他們面前，對莫與說：“忘了我吧，不要再來了。”

蘇小謹分不清莫與眼神里是深情還是絕望，只聽到他一字一句地說：“林玥，你記著，這是我最后一次來這里。”

說完牽著蘇小謹的手出了酒吧。

莫與的手一直沒有放開，他好像忘記了他一直牽著蘇小謹。蘇小謹終于明白莫與是讓她來陪他演戲的，但她卻不想掙開莫與的手。

很多年后她依然記得，那天的莫與失魂落魄得讓她心疼。

他拉著她進另一間酒吧又喝了許多酒。從莫與斷斷續續的話語中，蘇小謹大概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莫與和林玥從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林玥在音樂上很有天賦，十歲就過了鋼琴八級，學校和市里的文藝表演都少不了她。他那么喜歡林玥，為了不讓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他開始學吉他，組建自己的樂隊，并在高二時為林玥開了一場校園音樂會。

那天的他們在舞臺上深情對唱周杰倫的《畫沙》，萬眾矚目之下，他們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沒想到音樂會結束之后到酒吧慶祝，林玥遇上酒吧里的一個搖滾歌手，無可救藥地迷戀上那個歌手。不僅鬧著要和他分手，還不顧他的反對去酒吧演出。

莫與一氣之下和搖滾歌手打架，他自然不是那個歌手的對手，自己進了醫院。出院后他被學校退學。

直到今年九月，父母辦妥了轉學手續并和他約法三章，轉學后能安安穩穩度過高三這一年考上大學，那么一切就當沒發生過，否則就把他送出國，再也見不到林玥。他只好接受這一切。

那晚之后，蘇小謹常常想起他看林玥的眼神，那么深情，那么舍不得。

是那樣的眼神讓蘇小謹的心不安了吧。

莫與嬉皮笑臉的樣子總會常常出現在她的腦海中，有一段時間她醒來想到的都是他的名字，她開始想知道他人在哪里，有沒有吃飯，和誰在一起。

這樣想的時候，她就會跑去運動場。如果莫與在打球，她就安心地跑開，過一會兒又拿著一瓶水回來，等莫與打完球擦著汗過來找她，邊說謝謝邊大口喝水。

要是莫與不在的時候，她就擔心他是不是又去酒吧找林玥了，還是去網吧里放任自己。

她發現莫與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她的心，她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

也許這就是喜歡了。

可是那時的她，面對喜歡的人卻什么也不能做，父母的期望，老師的贊許壓著她，她只有考一所好大學才對得起父母。只能在心底默默壓抑著對莫與的喜歡。

有時她也會幻想，如果莫與和她考上同一所大學了，是不是會漸漸忘了林玥？是不是會發現他的身邊還有她？

這樣計劃著的時候，她買習題資料就會幫莫與多買一本，她不再給莫與抄她的作業，而是督促他做題。

莫與和她吵。她理直氣壯地說：“就當是為了林玥，你不逃學，不打架，不就是不希望被你爸送出國嗎？既然已經忍受了這么多，為什么不能認真對待功課？”

莫與卻回答她：“那么就當是為了你。”當時的蘇小謹并沒有留意這句話。

果然莫與開始改變，他像個好學生一樣學習。他們甚至像剛認識的時候一樣，為了一道題而爭執。

高考成績出來后，莫與高出了蘇小謹20多分。這并不奇怪，經過半年的努力，莫與的成績突飛猛進，反而是蘇小謹，因為常常分心成績下滑了一些。

填報志愿的時候，雖然蘇小謹想和莫與報同一所學校，但她沒有告訴他。她希望他能去更好的學校。

結果他們都被川大錄取了，莫與是以專業第一的成績進去的，而蘇小謹卻是被錄取的最后一名。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莫與半開玩笑地對她說：“蘇小謹，我真倒霉，這么努力，還是沒能離開你。”

因為這句話，蘇小謹難過了好幾天。即使她這么努力，他還是一點都不喜歡她。

整個暑假，他們都沒有再聯系。

直到新生入學的那天，莫與才和往常一樣陽光燦爛地笑著出現在她面前，幫她提行李，辦理入學手續，忙前忙后地照顧她。

她試圖伸手摸莫與的額頭，莫與把他的手打掉。“你干嘛？光天化日之下調戲學長？”

蘇小謹聳聳肩。“我只是想知道某人腦子是不是燒壞了，還是一個暑假沒見太想我？”

莫與不理他，提著行走走上前。想想又說：“蘇小謹，別貧了，你在我面前這么鬧騰，怎么在別人面前就一副剛出嫁的小媳婦的害羞樣兒？”

因為你不是別人啊！蘇小謹看著他的背影，說不出話。

那天之后，蘇小謹作了一個決定，也就是那個決定使她突然性情大變。她參加了許多社團——合唱團、禮儀隊、古箏社。開會、合唱、排練充斥了她的生活，她還在周末去學琴。最讓莫與不解的是，連和陌生人說話都會害羞的蘇小謹，竟然去主持節目了。

不到三個月，從前戴黑框眼鏡、扎馬尾、一身T恤牛仔褲的蘇小謹已經見不到了。她會化清透的淡妝，穿優雅的碎花洋裙，細細的高跟鞋，燙過的卷發垂到腰間，走起路來搖曳生姿。

不可否認現在的蘇小謹總會讓莫與有眼前一亮的感覺，但莫與偶爾會嘆氣，“你越來越不像從前的你了。”

蘇小謹的眼眸垂下來：我只是為了變成你喜歡的樣子呀！

大一下學期，蘇小謹頻繁地出現在學校的各式晚會上擔任主持人。莫與看著舞臺上的她，身著性感的晚禮服，化著精致的妝，大方地與觀眾互動，都快認不出她就是曾經那個只會埋頭讀書的傻丫頭。

這時候的蘇小謹走在校園里常常會有叫不出名字的人和她打招呼，陸陸續續有男生給她送花，但都被她拒絕了。也是這個時候，莫與開始疏遠她了。

暗戀一個人的時候總會特別敏感，她開始安慰自己，也許是太忙了，常常和莫與吃飯吃到一半就跑掉，莫與才會漸漸疏遠她。于是她好不容易請莫與出來吃飯，想和他道歉。兩人聊著聊著就談到了高中的那段日子，莫與說：“很高興那時能遇見你。”

蘇小謹傻傻地笑著說：“我也是。”就在她以為氣氛已經融洽得恰到好處時，她試探地說：“我暑假要去參加一場全國性的詩歌朗誦比賽，你能去給我加油嗎？”

莫與卻突然嘲笑她：“舞臺上光鮮亮麗的感覺很過癮？”“我不會去的！”

蘇小謹愕然了，她反應了幾秒鐘，看到已經起身離去的莫與，突然難過得想落淚。她趴在桌上，眼淚無聲地落下來。

我以為我成為了舞臺上眾人矚目的林玥，你就會看到我了，可是為什么我那么努力地強迫自己改變，你還是不能喜歡我？

果然莫與沒有去看她比賽，而且開學后她發現莫與有了女朋友。

越來越火爆的相親節目也席卷了校園。蘇小謹被邀請去主持一場“我們約會吧”的校園版，在后臺化妝的時候，她看到了莫與和他旁邊站著的女孩。

兩人同時尷尬了一下，莫與便大方地牽起女孩的手向她介紹：“我女朋友瀟瀟。”

看了節目單，蘇小謹才知道他們是節目請的托兒，為了避免現場混亂，節目的主辦方已經事先找好了情侶來假裝不認識的男女雙方。

蘇小謹的心在那一刻徹底亂了，她連主持節目都一連說錯了好幾次，不僅現場嘉賓很尷尬，主辦方對她也有微詞。

好不容易熬到整場晚會結束，蘇小謹到后臺收拾東西，莫與跟在她身后進去，兩人都不說話，瀟瀟卻突然開口：“小謹，卸了妝之后一起吃宵夜吧！我很想認識你。”

看著瀟瀟那么真誠的樣子，拒絕的話蘇小謹開不了口。

莫與照例點了許多東西，有她喜歡吃的，當然也有坐在莫與旁邊的瀟瀟喜歡吃的。莫與和瀟瀟表現得并不親密，但蘇小謹能感受到他們之間流動著的只有戀人才有的默契。

末了，莫與對蘇小謹說：“你都快由水蜜桃變成西紅柿了，別剩著了，趕緊找個男朋友吧！我已經找到了。”

同時，莫與的視線從蘇小謹身上移到了身旁的瀟瀟身上，瀟瀟幸福地笑了。這時候莫與突然遞手機過來，他攬起瀟瀟的肩，對她說：“幫我們拍張照吧！”

蘇小謹接過手機，心里難受，臉上卻掛著比任何時候都燦爛的笑，當她照片定格的時候，她才發現這個女孩的眼神多么像曾經的自己——安靜而倔強。

吃完宵夜，莫與先把瀟瀟送回寢室，接著又再送她回去。

兩人走在校園的夜里，風很涼，和蘇小謹的心情一樣。她的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也許莫與看不見吧！她沒有擦。看到騎著自行車碾過銀杏葉的情侶，那是她幻想了多少次的場景啊！她突然問：“莫與，你能騎自行車載我一次嗎？”

莫與問她：“你嗓子怎么啞了？”他轉過頭看她，她卻側過臉去。

莫與想了一會兒說：“你等等！”

他跑去車庫里借了一輛自行車，載著蘇小謹繞了整個校園一圈，盡管空氣很涼，但蘇小謹依然覺得胸口堵得慌。

他們沒有說話，只有自行車碾過銀杏葉的響聲。蘇小謹痛痛快快地流淚，把這幾年的委屈都哭出來，她要和過去的自己告別，為了他，她曾這樣難為自己。

到了宿舍樓下，蘇小謹鼓起勇氣問莫與：“你喜歡過我么？”

過了一會兒，莫與才點點頭：“當初填報志愿，我的志愿單和你的一模一樣。可是現在的你太耀眼，我已經沒有勇氣喜歡了。”

莫與看著她掛滿淚痕的臉，抬起手又放下，最終還是轉身離去。

王子喜歡的是灰姑娘，灰姑娘變成了公主，王子還會喜歡嗎？蘇小謹在日記里寫下這么一個問句。但是她知道，這個問題她永遠都不會找到答案了，她錯過了那個被他喜歡過的自己。

而很多年后，她慶幸能在年少的時候隱忍而又瘋狂地愛過這樣一個人，錯過了愛情，卻遇見了最美好的自己。

（編輯 劉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