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過的兒女情仇

楊過從來不是完美的，就如斷臂的維納斯，但自有他的魅力所在。猶如他的名字“過，改之”一樣，他的一生在不斷地犯過錯，抗爭，修正，然后成長。成長的過程是痛苦的，卻也迷人。

華裔女作家韓素英說，她的一生是離開愛，奔向愛。這句話用來形容楊過的一生也不為過。在金庸的筆下，楊過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情圣形象，多情而不濫情。他的一生并不缺少女人，刁蠻如郭芙，任性如陸無雙，溫婉可人如程英、公孫綠萼，更不說令他一生傾心的小龍女，香港著名女作家林燕妮曾經這樣形容他，“一見楊過誤終生”。如果說女人豐富了楊過的生活，讓他的人生更加曲折動人，那么真正影響甚至改變楊過一生的更多的是男人。

沒了父親的孩子

少年楊過敏感、脆弱，還有極度的自尊。他言語狡黠，略帶輕浮，卻容不得別人的半點輕薄。與他出身環境迥異的郭芙雖對楊過出言不遜，初遇楊過只當他是沒爹沒娘的窮小子，在桃花島也是對他處處相逼，而楊過在郭芙的面前從來是不諂媚，桀驁不馴的姿態。聰明如楊過，怎會不知郭芙的用心，但楊過偏偏不順其心，反其意而行之。

楊過和郭芙雖是男女有別，但是論樣貌和才華，楊過是遠勝于郭芙，但有一點楊過永遠沒有辦法比之相提并論，那就是出身。楊過未出世就喪父，年幼喪母，孤苦伶仃，過早地承受生活的困苦和磨難，使得他采用一種嘲諷的、憤世嫉俗的方式對待周圍的一切，沒有父親成為他心中隱隱的痛。

他無數次構思自己心中的父親形象，第一個出現在夢里，一個慈愛的英雄的父親。然而這畢竟只是夢境，看不見，摸不著，剪不斷，理還亂。第一次以真實的形象出現的是歐陽鋒，與之前形象不同的是，因逆練九陰真經走火入魔的西毒歐陽鋒，少了邪毒，多了一些純真，有時顯得有些瘋傻。這樣的父親形象與楊過的想象相去甚遠，盡管在歐陽鋒的請求下，他愿意認作義父，最初也只是出于解開李莫愁冰魄銀針毒的目的，而非真心。所謂的誓言和承諾，對于楊過毫無意義，不認同就是不認同。

不可否認的是，在歐陽鋒的身上，楊過第一次體會到了父愛。一路跟隨楊過從嘉興到桃花島再到重陽宮，歐陽鋒欲將畢生武學傳授給楊過，盡管楊過只是他的兒子歐陽克的替身，但對于小小楊過而言，這份從未得到的愛已經足矣。

從輩分上說，郭靖可以算作楊過的另一個父親形象，郭靖雖非智力非凡之輩，但畢竟也是身懷絕技的武林第一等高手，而且還是人們口中的大英雄，這些都足以喚起少年楊過心中英雄父親的形象。心知黃蓉對他心懷芥蒂，但郭靖確是真心實意，楊過在桃花島與郭芙和武氏兄弟因爭斗而躲起來，饑餓憂憤之際，見郭靖前來尋找，終于撲入其懷。

在前往終南山的途中，楊過終于開口問到自己的身世，而郭靖只是怒而未答。與重陽宮一眾道士的爭斗中，郭靖的武藝和人格魅力施展，盡管楊過口中未說，心中已經是佩服的五體投地。桀驁不馴如楊過者，決計不會輕易佩服一個人，若只是就武功而論，黃蓉也是一流高手中的佼佼者，但郭靖的敦厚耿直、為人正派是楊過和黃蓉難得之物，故而楊過敬重他。

歐陽鋒的出現，讓楊過看到這世間沒有永遠的對錯、好壞，縱然歐陽鋒一生邪毒，可誰身上又沒有一點歐陽鋒的影子呢？全真教號稱武林正派，行俠仗義，卻也做著些見不得人的勾當。而郭靖看似最沒有用，最缺乏力量和影響力的人，卻深深地影響著楊過，在大是大非、民族利益當道的時候，大道理對于楊過是沒有作用的，但是每一次郭靖的形象都會跳出來，影響甚至改變楊過的決定。

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失去父親成為了楊過一生中濃重的一筆，也對他的心靈造成了極大的傷害，極度自卑成就了他極度的自尊。第一次黃蓉看出他的身份，說出他姓名、身世時，他竟然暈過去，牙齒咬破舌頭滿嘴鮮血，他的自尊可見一斑。日后，這個從未出現過的父親形象一直是楊過追逐的方向，甚至后來他終于得知楊康的為人和死因后，傷痛不已。

女人緣與劫

楊過算得上是世間的美男子，他雖祖籍山東，但在江南水的洗滌中，早已脫掉山東粗大漢的影子。年輕時的楊過容貌清秀，雙目靈動有神，清華絕代，光以美貌而論，就楊過的形象氣質確實能夠吸引不少女孩子，但要做到“一遇楊過誤終生”還是頗有難度的。那么這個未出世就沒了父親的窮孩子，到底有何超乎常人之處？

楊過自小失怙，無依無靠，這也使得他做事無所畏懼，不必瞻前顧后，他的性子中帶有一種強烈的自毀的味道，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郭芙出身豪門，驕縱乖張，對于她而言，世間之事簡單至極，只要她愿意，沒有得不到的東西。然而楊過成了第一個逆她而行之人，因為郭芙踩死他一只蟋蟀，楊過竟然給了她一巴掌，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的郭芙竟一時不知所措。郭芙這個驕傲的公主竟因愛生恨，將對楊過的情誼深埋心底，以致后來產生斷臂之禍。

另一個和郭芙有著同樣性子的女子是陸無雙。她本是嘉興陸家莊的千金小姐，雖無法與郭芙相提并論，但也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李莫愁讓她一生改寫，上一代的恩怨強加在她身上，令她受盡折磨，遭盡白眼。在她的身上，某種程度上楊過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狡詐，頑劣，甚至狠毒。楊過從不以世俗的眼光看待陸無雙，相反對她照顧有加，多次舍身相救。楊過激發了她身上善的一面，但她卻不是楊過心儀的女子。

陸無雙的表姐程英，看似傳統沉靜善良的閨中女子，卻也有一身的好武藝，因奇遇黃藥師成為其弟子。她多次對楊過舍身相救，卻不愿讓他一睹芳容，偷偷寫下“既見君子，云胡不喜”的句子，道盡多少的歡喜與惆悵。程英算是楊過會動心的女子，她也稱得上清麗脫俗，不爭斗不偏執，心無旁騖無所求，風輕云淡的女子。她身上有小龍女的氣息，卻終究不是小龍女。最終她守著對楊過的情誼，和表妹陸無雙隱居杭州。與程英類似的的女子是絕情谷主的女兒公孫綠萼，因報答楊過的同情和憐惜之情，甘愿一死。

完顏萍本是金國貴族女兒，蒙古滅金后，她曾多次行刺蒙古宰相耶律齊，就連耶律齊的妹妹都戲稱她是嫂子。此女雖生的嬌媚動人、楚楚可憐之貌，卻也是性格剛烈，本不是耶律齊對手，卻偏偏要與之決斗。小龍女也絕不是這般柔美嬌弱，而又爭強好勝之人，然而隨著楊過在江湖上經歷一遭，他開始懂得情愛相思之苦，而哪一個女子都成了小龍女的影子。在此之前，楊過對小龍女有師徒之誼、姑侄之情，對小龍女的愛情不作他想。而完顏萍第一次讓楊過如此醉心，他甚至吻了她的眼睛，當然是在完顏萍的許可之下。雖是金國后裔，當屬少數民族，但這是十分大膽之舉，若非有情，何至于此。

楊過從來沒有試圖討好一個女人，霸占一個女人的愛，雖然獲得如此多女人的芳心算不上無心插柳柳成蔭，但至少對于楊過而言不是刻意為之。在楊過的一生中，這些女子只是其生命中的小插曲，而對于這無數的小插曲而言卻是一輩子的回憶。雖有少數如郭芙、完顏萍等，退而求其次找到自己的歸宿，但大多數人只是清寂孤苦，為著心底的一點點回憶獨自活了一輩子，誰也分不清是喜是悲？

同是聰明人

世上不乏聰明人，但自古聰明反被聰明誤者實在多，但也總有少數人能夠懂得分寸。楊過自是聰明，這少不了他父母的功勞。論才智，在金庸的筆下，楊康也絕不是等閑之輩，但終究難逃厄運，回過頭來還是為自己的聰明所害，不得善終。楊過有小聰明，但更多的是大智慧，這智慧來之不易，付出的代價也不小，他所經歷的磨難也實非常人所能想象。

楊過一生中有兩個女人對他影響頗大，除開小龍女，另一個便是俠女黃蓉，在楊過的早年他就已經與這兩人產生了莫大的交集。黃蓉是書中唯一一個對楊過具有完全免疫能力的女人，他們倆有太多的相似之處，但是黃蓉遠比楊過自信，當然這與黃蓉的父親黃藥師的積累有莫大的關系。見到楊過的第一眼黃蓉就認出了這個孩子是楊康之子，但她決不至于相信“人如其名”之說，對于聰明人而言，最大的弱點就是多疑。出于同情、憐憫，或者是對丈夫的尊重，她確實對楊過出手相助過，但是絕無信任可言。這一點楊過自己深知，十幾歲的孩童就試探郭靖自己的殺父仇人是誰，果然是非一般聰明。

嫌隙歸嫌隙，他們倆的相似之處，就連呆板的郭靖都能看出一二。只可惜在郭靖的眼中，好生調教將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在黃蓉的眼中卻是調教不當將是更大的禍患。黃蓉是唯一能騙過楊過，能令楊過掉淚的人，她太了解楊過，因為太相像。當日丘處機向郭靖談起王重陽年輕之事時，郭靖心中暗想若是讓黃蓉居住這古墓之中一定苦悶煩膩透了。這話對黃蓉合適，對楊過同樣受用，這也印證了后來楊過出古墓走江湖的情節。

黃蓉雖是過了楊過的情關，卻不曾想她的女兒們均難免。郭芙承接了黃蓉的嬌小姐習性，卻沒有她的聰明，更沒有郭靖的踏實，只知一味玩耍爭寵。楊過對郭家多次出手相助，楊龍二人卻也多次為郭芙所害。郭芙終算幸福，得了一個好丈夫。而二女兒郭襄就沒這么幸運了，她聰明機靈、單純善良，卻偏偏多次得到楊過相救。在少女情竇初開之際，更是獲得了三件大禮，雖是楊過的英雄義舉，關乎家國社稷，而楊過偏偏將之與一個小女孩的生日聯系，真正是一遇楊過誤終生。估計這也是黃蓉始料未及之處，就算后來料到，黃蓉是何等聰明也落得個無計可施。

在眾多的女人中，小龍女成為了唯一的幸運兒，成為楊過的一生摯愛。與黃蓉不同，楊過并沒有對蠢笨之人情有獨鐘，但是小龍女卻有一點和郭靖類似——無機心，這也是為何只有郭靖和小龍女能學得周伯通的雙手互搏術。無機心是黃蓉和楊過這一類聰明人沒法學到的東西，盡管小龍女也是冰雪聰明之人。

如果不是愛上楊過，小龍女可能這輩子都不會走出古墓，畢竟她對外面的世界是既不喜歡也害怕。當然楊過也是在江湖中走過一遭才明白對小龍女的情愛，這就是生命的誤會。終于，有情人能夠走到一起，然而他倆畢竟是師徒情分還在，如果說小龍女不懂這凡俗的諸般束縛和規矩，楊過絕不會不懂，但是他仍然反其道而行之。這里有一節頗有意味，黃蓉勸阻小龍女，愿其不要意氣行事與楊過結為夫婦。黃蓉并不像郭靖般遵循俗世中繁文縟節，但是為了的她丈夫，她仍舊是循了禮法，做了衛道士，真正是做了郭夫人。

小龍女和楊過經歷了太多的磨難，終于連禮法也被打破了，而小龍女卻不在了。郭夫人的十六年之約本是瞞騙之法，卻不曾想得以實現。也許是金庸憐惜這對佳人，但他終究沒法像續寫郭靖黃蓉的故事一般續寫他們的故事。

人們常說，兒女情長英雄氣短。但這經驗在楊過身上似乎不太奏效，不過楊過從來沒有英雄夢，他的英雄夢都是關乎他父親的。楊過從來不是完美的，就如斷臂的維納斯，但自有他的魅力所在。猶如他的名字“過，改之”一樣，他的一生在不斷地犯過錯，抗爭，修正，然后成長。成長的過程是痛苦的，卻也迷人。

（編輯 孫騰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