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想少女時代擠滿“工作”“學習”“給別人當知心大姐”這種破事兒,連一段戀情都塞不進,我的青春太不完整了!
我們“出校門往右拐”這一個群體,少年因緣聚會,氣味相投,遂結成死黨。之后我們漸漸長大,開始慢慢地離散,有的出國了,有的去外地工作了,有的埋頭于婚姻生活中無暇他顧,有的專心創業忙得昏天黑地。曾經二十幾個人的隊伍,現在只有四五個留在北京常來常往,大家相依為命,彼此毫無保留,也沒什么秘密。
綠豆問過我:“貴圈帥哥那么多,您就沒有個動心的?”
“我連青春期都是老老實實過來的,你們又不是不知道。”
我的青春老不完整了,連封情書都沒收著過。有一次不知道是誰在我們班墻上用粉筆寫了好多我的名字,鐵畫銀鉤,頗為蒼勁,我正懷疑是不是有誰暗戀我呢,綠豆和仙仙在旁邊問我:“你欠了人家多少錢啊?”
到現在我也不知道這些名字是誰寫的,他的動機到底是喜歡我呢,還是閑了無聊練字。
唯一能和浪漫搭上邊的,是初二那年有個外班的男生經常借故在我們班門口駐足。我對此事毫無知覺,還是我們班女生告訴我的:“你看那男的老看你。”
看就看吧,我是演員,早被看習慣了,又是來瞧新鮮的吧。
那個男孩子很準時,每天課間操過后,都會看見他,這樣出現了一個多月。
時間長了,大家都知道他是來找我的,我也覺得再這么下去有點兒怪怪的,就把這事兒跟我媽說了,我媽聽完了說:“甭給人家告老師,甭傷著人家。”
我當然不會這么做了,“瞧您說的,我告老師干嗎啊?”
第二天他再來的時候,我就走出教室跟他說話:“你找我嗎?”
他被我嚇了一跳:“嗯。”
我跟他聊了會兒,談了會兒人生又說了說理想,最后送了他一張《婉君》的簽名劇照,告訴他以后不要來了,祝他學業順利。是啊,我們80年代的少年就是這樣質樸。
這事兒被綠豆知道了,大大地笑話了我一通。我覺得自己是比較“一根筋”的人,在同一個時間段內,只能處理好一件事情。拍戲的時候,就只管拍戲,念書的時候,就只會念書,別的竅都不開。在感情方面,我非常恪守傳統,不敢輕易嘗試為愛癡狂的感覺。須知“早戀影響學習”這種說法根深蒂固地影響了我們那一代青少年,大多數人面對早戀,都有一種又怕又愛的感覺,這就可以解釋為什么若干年后,六世喇嘛倉央嘉措的那句著名的情詩會一下子擊中了很多人的心坎:“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這種御弟哥哥面對女兒國國王的糾結情懷,曾經伴隨了我們大多數人青春期的成長。
有一段時間綠豆忽然忙碌起來,問他放學干什么,他就告訴我們:“打球!”可是沒幾個月,綠豆就打電話給我們一干死黨。他心情沉痛地說:“我失戀了。”
我和仙仙立刻先后趕到他家,綠豆臉色憔悴、形容枯槁、一身煙味,離往日那個性格隨和、能言善辯、擅長以花言巧語騙得姑娘芳心的他相去甚遠,我和仙仙都嚇壞了,想方設法開導他,唯恐他一個想不開釀成苦果。綠豆也是初戀,不敢跟爸媽說,只能跟閨密們傾訴心中苦痛,說到傷心處,眼角淚光閃閃,想哭又不好意思,拼命忍著。越發看得我和仙仙鼻尖兒酸。
我開始激勵綠豆,“大丈夫何患無妻”“天下誰人不識君”云云。這樣的事情多了,我漸漸成了小團隊里的“救護車”,不管是誰表白被拒或遭遇劈腿都會第一時間想起我。我們這一茬兒人趕上了好時候,發達的媒體和無孔不入的互聯網幫助我們獨立思考,對待愛情亦是如此。在上個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期,來自海峽對岸的瓊瑤劇憑借凄婉動人的愛情故事和俊美飄逸的演員陣容迅速地打入了大陸市場,虜獲了萬千少男少女的心。閉塞的觀念中浸淫已久的大陸人民都用一種“哇,原來生活可以更美”的心態看待瓊瑤劇,這股清新浪漫的風潮喚醒了許多人愛的意識,說它們引領了一代人的價值觀和愛情觀,一點兒也不為過。
愛情是瓊瑤劇中女性的生存態度,也是她們生存的全部意義。它傳達的價值觀與明朝湯顯祖在《牡丹亭》里表達的主旨有幾分類似:“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在這樣的大環境下,癡男怨女們都競相投入到愛情生活中去,紛紛以一種“想要問問你敢不敢,像我這樣為愛癡狂”的姿態比著看誰會為愛情付出更多。失戀后你要不尋死覓活一番,你都不好意思出門去見朋友。情之一字,真真誤盡蒼生。人人都找我談心,弄得我有些應接不暇。為了不辜負大家的信任,我弄了個小本兒,像《編輯部的故事》里面的李東寶一樣,專門謄抄各種治愈失戀的金句,攢起來給情種們預備著。
比如:“所謂愛情,便是過分夸大兩個女人之間的差別。”再比如:“你若將過去抱得太緊,又怎么能騰出手來擁抱現在?”再比如:“墻角的花啊!當你孤芳自賞的時候,天地便小了!”
天長日久,我的心理咨詢服務在朋友中得到廣泛好評,大家奔走相告:被分手,找金銘。
癡男怨女可真多啊。我的治愈業務展開得如火如荼。我也從中受益良多,雖然當時我沒有戀愛,卻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見識了很多令當事人肝腸寸斷的愛情故事,如果都記錄下來,簡直可以拿去拍一部《鄉村愛情》了。年輕人在初戀時往往態度真摯、姿態笨拙,因此常常失態,以為放下身段苦苦相求,就可換得對方駐足,結果往往適得其反,不但失去情人,連自尊也被踩得粉碎。愛情這回事,根本就是順我者“娼”,逆我者“王”。越是得不到,就越顯得好;越是求著對方回頭,人家跑得越快。與其苦苦求對方回頭,還不如坦蕩放下,或許還能贏個態度分,換個“再見仍是朋友”的灑脫。
我把這個心得告訴綠豆,綠豆此時早非吳下阿蒙,對感情一事想得開,放得下,說起往事一派云淡風輕雁渡寒潭的派頭,再沒有第一次的緊張和狼狽。本來綠豆老師還要繼續發表高論,但被手機短信打斷,綠豆老師甜蜜地發著短信,小臉兒上泛起幸福的紅暈。
我忽然對自己過往的青春產生了一點點兒遺憾,這種感覺在看電影《那些年,我們一起追過的女孩》時格外濃烈。
當時前排坐了一對清秀可人的小情侶,電影結束后,小男孩面對銀幕遲遲不走,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惹得身邊小蘋果一樣紅潤甜美的小女生嬌嗔:“干什么呢還不走?還在想你的沈佳宜啊?”小男孩悵然若失:“哎,你別說,陳妍希還真挺像我們初中時候的女班長。”
蘋果臉妹妹立刻捏起一雙粉拳鬧著不依:“喲,你初中時候私生活夠豐富多彩的呀!我怎么不知道?”
那么多朋友都被這部片子觸動,多半是因為在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時光里,每個人都有過自己的沈佳宜或柯景騰吧。我落寞地想,我也當過那么多年的女班長呀。回想少女時代擠滿“工作”“學習”“給別人當知心大姐”這種破事兒,連一段戀情都塞不進,我的青春太不完整了!
暗暗下了個決心,將來要是科技發達了,能穿越回中學時代去,無論如何也得談個戀愛,不然真的虧大了,人不輕狂枉少年啊。就像我在小說里看到的:“我們要聽風吹過峽谷,才知道那就是風;我們要看到白云浮過山脈,才知道那就是云;我們要愛了,才會知道這就是愛;我們也要恨了,才會知道,恨也是因為愛。”當時我們以為自己很明智很理性,殊不知很多很多年后才發覺,原來自己失去的東西很多。
那些不怕初戀影響學習的人后來變成什么樣了呢?有個記者朋友給我講他采訪惠英紅的時候聽到的故事。惠英紅很會聊天,她談小時候家里窮,小小年紀出來謀生活,去碼頭賣口香糖給路過的水手,還說起初戀,語氣很甜蜜:“還是小時候好,一杯汽水兒、一包薯條就滿足了。那時有個水手,黑白混血的,好帥氣,才十八九歲,天天買我的香口膠(口香糖)。臨去越南前一晚,他問我“I love you”中文怎么講,我教他,他就對我說:我愛你。如果有天他回來,一定要他再講一次。”
真是驚心動魄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