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嘉慶二十五年(1820年),剛剛入秋,嘉慶皇帝便率領著一干文武大臣從北京浩浩蕩蕩地出發了,這預示著大清王朝的傳統盛事木蘭秋狝很快就要再度上演了。嘉慶帝,對今年的秋狝滿懷期待,然而,沒有絲毫征兆,他甚至還沒來得及踏進圍場,就猝死在承德避暑山莊。木蘭秋狝沒有開始便結束了,大清王朝的政權也被撇在了崇山峻嶺間。
新君匆匆換舊君
同往次秋狝一樣,在正式開始行圍之前,路途勞頓的皇帝先要在避暑山莊進行休整。這一天,嘉慶清晨5點就已經起床開始批閱奏折了,處理各種公務直到中午。隨后,當軍機大臣紛紛前來面見皇帝時,立即感覺到事情有點不對勁,皇帝批寫在奏折上的字跡已經混亂不堪了,可以想見,嘉慶的思維意識已經處于一種極度混亂的狀態了。眾人力勸之下,已經難以支撐的嘉慶只得上床休息,然而,這一躺就再也沒有起來。
皇帝突然駕崩,還是在京外,這可是大清朝開國以來從未遇到過的情況,君臣無不瞠目結舌。然而,國不可一日無君,比國喪更重要的頭等大事就是新君的嗣立。
由于嘉慶病發突然,并很快陷入昏迷,至死并未就后事做任何安排。那么,按照清朝秘密立儲的制度,皇帝在生前會準備好詔書,寫下繼任者的名字,藏于鐍匣,放于乾清宮“正大光明”匾后。一旦皇帝駕崩,群臣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取出鐍匣,然后“公啟鐍匣,宣示御書”,擁立新君。
按照當時官方的說法,嘉慶西去后,群臣找到了鐍匣,并當眾打開宣布嘉慶詔命,立皇次子旻寧為君。確實,在嘉慶猝死幾個小時后,旻寧便匆匆繼位了,是為道光皇帝。但仔細推敲就會發現,這個鐍匣遺詔或許根本就不存在。
首先,嘉慶不可能意識到自己大限將至,否則不會勞師動眾遠出塞外,更不會帶著什么鐍匣。《清史·禧恩傳》中也記載了嘉慶皇帝死的時候,大臣們并沒找到鐍匣。
再有,嘉慶猝死后的第四天,皇太后(嘉慶的皇后孝和睿皇后)從北京傳來懿旨,命旻寧繼位。“嗣位尤為重大,恐倉促之中,未及明諭,而皇次子秉性謙沖,為此特降懿旨,馳寄皇次子,即正尊位。”這道懿旨有力地證實了在北京也沒有找到鐍匣,如果確有鐍匣,送來就是了,哪還輪得到皇太后作指示。
可見,嘉慶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很有信心,并沒有及時立儲。雖然在程序上有些紕漏,但旻寧的繼位還是得到了群臣的認可,并沒有引起太大波瀾。因為旻寧雖是皇次子,但長子已亡,他就是最大的,而且在鎮壓林清之變中立過大功,他的兩個弟弟沒有跟他競爭的資本。就這樣,旻寧半推半就登上了皇位。
秋狝盛景
其實,就在嘉慶提出這一年的木蘭秋狝計劃之前,群臣就紛紛表示過反對,一是擔心皇帝的身體,二是圍場獵物日漸稀少,興師動眾實在劃不來。然而,嘉慶對木蘭秋狝十分重視,強硬堅持并下詔封口,群臣方不敢再言。那么,嘉慶為何一再堅持木蘭秋狝?只是為了圍獵取樂嗎?
“木蘭”,滿語,原本是捕鹿時使用的一種工具,用嘴吹吸可發出“呦呦”鹿鳴之聲,引誘鹿來,漢譯為“哨鹿”,也就是捕鹿。“秋狝”則是古代舊有的習俗,春天打獵稱“搜”,秋天打獵稱“狝”。清代的木蘭秋狝是兼具圍捕狩獵、演練騎射、彰顯武力的一項大典。
當初,康熙平定了“三藩”叛亂,但北方邊疆蒙古各部以及與沙俄的邊疆局勢卻極不穩定,這迫使康熙立即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北方。
康熙二十年(1681年),康熙親率八旗兵巡視長城內外,會合蒙古王公貴族長驅北上,一路揚鞭策馬,射狼獵虎,好不威風。對康熙高超的武藝以及八旗兵的勇猛,蒙古王公無不贊嘆。經過勘測,康熙選中了喀喇沁和翁牛特等部落的一大片牧場作為行圍打獵之地,同時也是訓練部隊的絕佳練兵場,木蘭圍場由此興建并逐漸擴大。從此,清帝每歲或間歲都會舉行木蘭秋狝。
當然,木蘭秋狝絕非單純為了狩獵娛樂,而是具有重大的政治、軍事意義。通過圍獵活動,可以使八旗官兵習騎射、習勞苦,保持驍勇善戰和純樸刻苦的本色,抵御驕奢頹廢等惡習的侵蝕。同時,皇帝可以借每次秋狝之機,查看北方邊境局勢,接見、宴請、賞賜蒙古各部的王公貴族,培養他們與清廷的感情,這對于北方邊防有著十分重大的意義。乾隆帝在準備他的第一次木蘭秋狝,便宣稱其目的主要有三:一是遵循祖制,二是習武練兵,三是懷柔蒙古。
肩負多重使命的木蘭秋狝,有著“圍獵之制,貴乎整嚴,不可出入參差”的高規格。汪灝的《隨鑾紀恩》中曾記載康熙四十二年康熙皇帝行獵時的情形,是較為典型的描寫木蘭秋狝的場面:
“午刻,天雨雪,旋止。見遠山人行如蟻,漸出林間若黑線然,又見近山人馬飛空下坂,點點如麻姑撒米。而連覺移動者為兵為騎,紅白飄揚星光不定者為旗為幟,往來若飛,時出時沒者為麋鹿。須臾,風蕩云卷,圍勢已成,鹿分馳四奔,突圍欲出,則所至揚鞭呵止之。俄而黃纛從中來,皇上自山頂縱轡直穿場中,天威所臨矢無虛發,有應矢即殪者,有帶箭仍奔者,所獲不計其數。”
作為一項盛典,清帝對木蘭秋狝極為重視,康熙、乾隆兩帝尤甚,形式也一度變得越來越隆重。康熙帝在位期間,秋狝41次;乾隆帝秋狝40次;嘉慶帝在位25年中,秋狝也達到了11次。
無奈廢止的盛典
木蘭秋狝的重要性是顯而易見的,特別是道光皇帝,那一年的木蘭秋狝對他來說無疑是一個命運的轉折。
出乎很多人意料之外,這樣一個對道光皇帝有著特殊意義的秋狝盛典,卻被他親手“廢止”。道光四年,剛剛理順了登基后的一系列事務后,道光帝本該如先皇那樣舉行一次木蘭秋狝,但他卻發布了這樣一道上諭:“今歲秋狝木蘭,允宜遵循成憲,肄武綏藩,然不可不審度時事,量為展綏。所有今歲熱河亦著停止。此朕不得已之苦衷,非敢耽于安逸也。”這是一種耐人尋味的說法,既沒有徹底否定木蘭秋狝的歷史作用,又表示出就當時情形而言,木蘭秋狝已無積極意義,說是停止當年舉行,也間接宣告了永遠廢止。
木蘭秋狝的衰落和廢止,原因是多方面的。皇帝個人不積極、臣下勸阻、天不作美、圍場內獸類減少等因素均起了作用,但最主要還是時代的發展、社會的變化,使得木蘭秋狝失去了在軍事和政治上的重要意義。
先說客觀條件的制約。從康熙朝開始經年不息的秋狝,致使圍場的生態環境遭到了嚴重破壞,獸類和樹木日趨漸少,這種情況大約在乾隆末年就已有征兆。到了嘉慶七年,嘉慶帝自己舉行第一次木蘭秋狝時,就親眼看到“鹿只已屬無多”。轉過年來再派人查看,“竟至查閱十數圍,絕不見有麋鹿之跡”。
嘉慶皇帝雖多次強調和完善秋狝大典,但大清王朝畢竟已不再是康乾盛世時“開疆拓宇,四征不庭,揆文奮武”的景象。此時的清王朝面臨諸多不利因素,天災水患、內亂頻生、民生凋敝、財政日趨緊張、軍備嚴重廢弛等都直接影響著只能斷斷續續舉行的木蘭秋狝。
至此,木蘭秋狝已由過去的王朝盛事徹底變成了勞民傷財的無益之舉。
道光登基后,王朝境況更是處在了急轉直下的邊緣。煙毒泛濫、白銀外流,來自西方的威脅讓道光帝無暇他顧。鴉片戰爭后,超出財政收入數倍的戰爭賠款,使清政府的財政瀕于崩潰,不僅無力舉行耗資巨大的木蘭秋狝,就是維持木蘭圍場生存也不能保證。可以相信,一方面,本就節儉的道光皇帝不可能耗資舉行木蘭秋狝;另一方面,為演練騎射而準備的秋狝練兵,也對現代化槍炮下的戰爭沒有任何實用意義。
持續了一個多世紀、曾經發揮過重要作用的木蘭秋狝大典就這樣在種種無奈中悄然退出了歷史舞臺。雖然后來的咸豐皇帝為躲避英法聯軍的炮火,以“秋狝”為名出逃避難于承德,但也只是讓這一曾經的盛典多了一種嘲諷的滋味。道光的故事從最后一次木蘭秋狝開始,木蘭秋狝卻從他的時代終結,這樣一個看似微妙的關系,卻道出了已經注定的命運。一個開始,一個結束,道光和大清王朝不知不覺中已經走在了歷史分水嶺的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