熒屏上的現代日本

“以牙還牙，加倍奉還！”9月22日晚上22點33分，當堺雅人飾演的半澤直樹喊出這一句經典臺詞時，今夏由TBS電視臺推出的《半澤直樹》在瞬間達到54%的收視率，再一次改寫了日本電視劇的收視紀錄。這一晚成了日本電視劇的一個里程碑，它標志著自上世紀80年代后期日本現代式劇本創作以來，日本新電視劇達到收視的新高度。而就在兩個月前，TBS電視臺還沒有打算主打這一部職場劇，精力放在另一部電視劇上。由此足見，既叫好又叫座的日本現代劇可謂是推陳出新，令人目不暇接。

而隨著《半澤直樹》第一季的結束，2013年的夏季檔日劇就此告一段落。結束意味著另一段的開始，正如一些堺雅人的粉絲還在為《半澤直樹》虐心的結尾大呼痛心之時，另一些粉絲開始期待他的秋季檔新劇《Legal High 2》一樣，一大波秋季檔的日劇正在接近中。劇情變了，時間也變了，不過不變的卻是同樣強大的演員陣容、清一色的大贊助商、粉絲們的熱情和日劇一如既往的口碑。

日劇是這樣玩的

早在1940年，日本人在電視上實驗性播出電視劇《夕餉前》，這部12分鐘的電視劇開創了日劇的歷史先河。由于技術條件的限制，當時還沒有好的錄像手段，因此那時候的電視劇都是由現場播放，換句話說基本上是現拍現演。

不過日本現代劇的真正發源應該要延后到上世紀80年代后期?，F代劇有個比較通俗的稱呼：偶像劇。上世紀80年代后期，日本正在經歷泡沫經濟時期，富裕起來的日本人急需在繁榮時代尋找可以休閑娛樂的途徑，因此劇作家們開始把眼光投向影視劇，而在題材選擇上，這些劇作家一開始就把目光集中在日本人的日常生活之上，這便成了偶像劇，或者說日本現代都市劇的開始。

到90年代，日劇的發展開始漸入臻境，題材選擇上也開始變得豐富多彩。醫務、推理、校園、愛情、青春、社會突出問題……一系列選材范圍開始把日劇打扮得明麗動人。在日本現代劇這個大箱子里，可以看到浪漫純情，也可以看到詭異哀傷，既富有小民情趣，也不乏光怪陸離。這里既有不可思議的麻辣教師，也有冷峻嚴肅的搜查一課的警官。出彩甚至不乏跳躍性的劇情雖然偶爾讓人覺得摸不著頭腦，但是每每至結尾，都會恍然大悟或是發人深省。

日本人播放現代劇的方式也很有特點。在古代，七天一星期的歷法被稱為七曜歷，也即日、月、水、火、木、金、木，分別對應從星期天到下個星期六。而日劇的播放也打上了這七曜歷的烙印。

通常來講，日劇的黃金播放時段是晚上8點到11點，月九（即星期一晚上九點）、木十、金十、土九和日九是比較受關注的。一般來說TBS的強檔是金曜劇場和日曜劇場，富士電視臺的強檔是月曜日晚上9：00（所謂的“月九”），這個時段多是愛情劇，名演員。日劇一般一集一個小時，這其中包括廣告，我們在國內看到的日劇已經是剪切了的，刪去贊助商的廣告，所以一般是46分鐘左右。當然第一集和最后一集有時會播放擴大的SP（即特別版），有的竟達到3小時，比如《詐欺游戲》。而晚上11點之后的就是深夜檔。因為日劇的數量越來越多，而各個電視臺之間的競爭也越發的激烈，因此深夜檔也受到了相當的關注。

日劇的制作上也符合當下“文化工業化”的特點，即憑借現代科技手段大規模復制、傳播，形成流水線化的制作方式。日劇通常都是邊拍邊放邊制作，這種方式能夠讓觀眾通過反饋影響編劇的寫作甚至改變劇情的走向和結局。這種方式也帶來了一個有趣的效果，即劇中展現的時空都與現實世界保持著高度的一致，由于劇中的人物衣著、環境風景通常與現實中的春夏秋冬變換相一致，這讓觀眾很容易產生親切感。這也就是告別夏季檔時，日劇迷們會明顯感覺到秋天到來的原因。

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

事實上，日本現代劇的分類有很多種。但是籠統來區劃，基本上就是校園劇、職場劇和家庭劇三種，其中第三種家庭劇又貫穿在前兩種之中，所以從這個角度來看，日本現代劇基本就是日本人從求學到步入社會的一個時間貫穿寫照。這些熒屏上光彩照人的明星從民眾中來，演繹的是民眾自己的生活，所以日本現代劇的核心是生活，本質上是一種人文關懷。這種關懷的起點從高中開始。

為什么日本人的校園劇老愛拍高中??？對于這個疑問，在東京留學的沈驁是這么理解的，對于日本人來說，高中時代是青春時代的巔峰，十七八歲的年紀，面臨著升學的壓力、兩性交往的困惑，同時有著絢爛的夢想和止不住的荷爾蒙。相比之下，升入大學之后，反倒變得社會化，個體和集體之間沒有那么多交集。這也就是為什么日本人最愛把校園劇設定在高中，因為提到這個詞，腦海中都難免投射出這么幾個印象：熱血、夢想、夏天、青春。

日劇說到底就是日本的民族刻畫和社會復寫。校園劇，或者叫青春劇，反饋的就是在都市現代劇這個長長序列的開端——學生時代的一些寫照。在這口青春的大鍋里，編劇們不停地烹飪著“龍江四燉”：不良少年被麻辣老師感化后浪子回頭——溫情師生劇；在屬于你的我的夏天一起耍過的海邊——純純校園愛情劇；考上東大有何用？社會大學好出路！——學渣歸屬??；被擂肥少年忍無可忍怒砍校園惡霸——青少年問題劇。凡此種種，都寫盡了日本人在校園時代的喜怒哀樂，而這種校園劇往往都有惡搞甚至夸張成分，雖然從劇情上看會有些跳躍，但話糙理不糙，永恒的主題都離不開愛與勇氣，青春與夢想。

青春校園劇在日本如此盛行的最深層的原因其實與日本娛樂圈的造星機制有關。由于日本偶像工業發達且呈現低齡化的趨勢，所以為了消化每年不斷培訓出來的數以千計的美少男美少女偶像，只能用青春校園劇來裝下這批新星們。這也是為什么一部《麻辣教師》可以再度重拍，而再版時演員陣容也異常強大，隨便捏一個出來都是新生代偶像。

拍青春校園劇儼然已經成了日劇制作者們的執著傳統，而且時間一久，這類劇也就形成了兩套刻板的公式：GTO式熱血+野島伸司“校園三部曲”。

所謂GTO，即《麻辣教師》。這部電視劇在日本被重拍除了上述的動因之外，不能不被視為日本當之無愧的最佳校園劇。當年這部由反町隆史主演的日劇播出時，日本舉國上下掀起了GTO浪潮，每一所校園里都回響著：“真希望有這樣的老師啊！”這一呼聲從中學生開始擴散，然后是大學生、粉領族、家庭主婦，贏得了所有國民的支持。由這部劇貫入的“怪老師碰見壞學生——壞學生變成好學生——師生齊力拯救校園”的模式迄今為止仍然是日本校園劇舉一反三的八股套路。

而校園的第二種模式——野島伸司“校園三部曲”可以說滿滿的都是負能量。TBS電視臺播放的“三部曲”——《高校教師》、《人間·失格》、《未成年》一改往日積極向上的熱血青春主題，將禁斷的師生戀、丑陋的校園暴力、少年的叛逆逃亡都毫不留情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下。雖然，野島伸司表示他并不在乎收視率，只是想把自己想做的東西拍給大家看，但這三部作品以沖擊的故事情節，一再掀起收視熱潮與社會話題，成為校園劇中一道獨特的風景線。

在作品中，野島伸司多借一些叛逆、邊緣、殘缺的少年，傾注他對生命、愛情、親情的懷疑和思考，作為電視劇算是相當有深度。野島的腳本中常常有大段講道理的獨白，有時發人深省，有時卻故作深沉；尤其后期的《蛋糕上的草莓》中洼冢洋介一段“我們是因為相愛而來到世界上的，不是為了受傷害而來到世界上的”的長篇獨白，成為他著名的撒狗血段落。

日本的青春校園劇是一種帶著眼淚的大笑，時至今日拍成這樣一種黑白分明格局，這也從另外一個角度說明對于日本人來說，青春時代既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

出來混都不容易

從學校走出來，步入社會的日本人，他們開始習慣性把自己像一個螺絲釘一樣釘進每一個需要他們的位置里，然后在這個早已轉動很多年的大機器上扮演著自己的角色，發揮著自己的功用。而對于從校園青春劇過渡到現代職場劇的觀眾們來說，新的劇種也成了對他們自己的一種關照。

日本的職場劇分類是個比較模糊的概念。因為從總體上來講，律政劇、警務劇、醫務劇，乃至為了30歲的職場女性打抱不平的OL劇都成了日本職場劇的一個分類。所以從大方向上分，走出校園、走進職場的日本人總體上都可以過渡到職場劇的觀眾群體來。

讀書的時候，每每感慨學習壓力大時總會被大人指責不當家不知柴米貴。而真正從學生過渡為社會人時，才真正感覺到人生的五味雜陳。這一切反饋到電視劇里，就成了五光十色的職場劇了。在這個時間段里，有救死扶傷的醫生，有最美好最奇特的廚師，有一群熱血傻瓜式的警察，有拼命女漢子的電視主播，也有打贏官司比維護正義更重要的律師，還有年過三十戀愛工作樣樣告急的OL。他們就是職場劇的主角，也是生活在你我身邊乃至你我自身的每一個人。

日本社會也講究主旋律，反映到電視劇里，就是透過劇情來表現日本人的精神品質。所以，一些立場嚴肅的日本職場劇一直都是在努力傳遞這一理念。在日本職場劇里，我們經?？吹降氖钦R劃一的著裝，哪怕是一個小小的加工廠，也會有統一的工作服。這種標準化和集體化的模式一直都是日本企業說努力傳遞出的理念：集體大于一切。在新晉收視率之王《半澤直樹》中，導演一直努力傳達一個理念：正是每一個嵌入到機器中的螺絲才支撐起日本這臺龐大的機器。而對于每一個人來說，存在的意義就是要為他人為社會做出自己應有的貢獻，重視與他人的交往，生命才能真正有意義。

當然，有主旋律就有非主流，而且非主流的人氣似乎比主旋律更高。等級文化頗深的日本社會一直主張壓抑個性，服從權威。因此，如果出現一些具有反叛精神的角色，就格外受觀眾歡迎。在最新一期的《庶務二課》里，一群在公司后勤部門打雜的女職員憑借反叛精神把死氣沉沉的企業攪得天翻地覆。而在劇中，日本企業中常見的弊病都紛紛被暴露出來，然而對于廣大日本上班族來說，這都是一些敢怒不敢言之事。因此，有評論說，《半澤直樹》能夠登上收視率之最的寶座，得益于它很好地彌補了日本上班族心中的那一份遺憾。而《上班族金太郎》中那句“不要小看上班族！”更像是為無數唯唯諾諾的Salary Men出了一口惡氣。

除了這兩種涇渭分明的旋律線之外，更多的職場劇走的是博眼球路線。通過夸張的劇情、搞笑的人物設定以及貼近生活的情節來滿足日本人日益增長的快餐文化需求。大部分日本職場劇都很注重體現人的主體性，強調人的情緒性。盡管自然的力量是強大不可違的，社會的世俗壓力是很現實的，但在遵循客觀現實規律的同時將人的主觀能動性最大限度地發揮。

日劇強調的是日本國民性中的抗爭性。通過與這個社會的斗爭或與自己的斗爭，或改變了現實，或有些現實仍無法改變，但人的心態改變了，對人生的態度改變了，變得更堅強，并明白繼續奮斗下去才是活著的意義。所以劇中反映的大多是面對現實生活的一種態度，很貼近百姓生活，但又會給人啟示，令人茅塞頓開。這也正是職場劇努力在傳遞的一種理念。

可愛的日本人和日本現代劇

眾所周知，日本是一個現代化程度很高的國家，而狹小的國土面積和匱乏的資源加劇了日本人生存的逼仄感。不過自泡沫經濟走過來的日本人已經變得非常富裕，平成一代也開始成為這個社會的生力軍，這一切都讓日本的社會，包括日本現代劇發生著改變。

2012年年底，日本東京發生地震，震級雖然不高，但依然對東京人的生活造成了一定影響。而經歷那場地震的當夜，中國留學生沈驁被實習公司的日本同事一起叫出去喝一杯，而日本人的理由也很有趣：大難不死，那就先喝上一杯。

事實上，二戰后的日本走上現代化發展道路，經濟上取得了長足的進步，而伴隨著經濟進步的是人民生活水平的顯著提高。正如前文所說，日本現代劇的發展也得益于泡沫經濟的精神文化生活的需求。平成年間出生的日本國民開始享受物質文化發展的種種便利。在這種背景下，新一代的日本人開始強調個體的意義，而對傳統價值體系表現出冷淡和漠視。相比于前人追求的集體價值和未來幸福，如今的日本人更在于活在當下。

也正因如此，日本現代劇的演繹也不像以前劇情那樣有明顯的歷史烙印，甚至和同時代的大河劇、時代劇相比，都表現出當代日本人獨有的審美價值觀。從內容上看，日本現代劇善于講述讓人感動的故事，展現都市生活的真實狀況；從形式上看，精致的細節、唯美的畫面、悠揚的音樂，都是浪漫時尚的演繹，為觀眾帶來美的享受；而從思想內涵上看，日本現代劇關注的范圍和深度也日趨廣泛，從少子化到經濟遲滯，從教育到青少年犯罪，日本現代劇都在表達它與以往的藝術形式所不同的關懷，很多日劇的演繹都有現實的影子。這也正是它們長盛不衰的重要秘訣。

幾年前，人們常說：“沒有看過《東京愛情故事》，就不算小資?！倍缃瘢绻銢]有看過《半澤直樹》，第二天就擠不進同事們的話題圈。作家黃海波在她的《小資女人》中說，日劇是小資們必看的劇集，小資們在現實生活中所感染的“優美體驗缺乏癥”和“戀愛缺乏癥”在日劇中得到了補償。顯然，日本現代劇就像歌舞町的藝伎一樣，顯得柔美可愛，而看日本現代劇的人頓時多了幾分風雅。

套用村上春樹風靡時流行過的一句話：“你很日劇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