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例外”的鍍金時代

2013年9月16日，這一天是星期一，美國海軍海上系統司令部197號樓里有約3000人在上班。上午8點20分，槍聲突然響起。在這個地處華盛頓心臟地帶的美國海軍最核心區域，一名男子持自動步槍和手槍朝人群掃射。幾分鐘后，警察趕到，交火中槍手被擊斃。而此時，已有12人中彈身亡，另有14人受傷。

槍擊案并不例外

9月16日對于美國總統奧巴馬來說注定是難過的一天，這一天他原本要針對雷曼公司倒閉五周年發表講話，并借機為美國人打氣。白宮預發的聲明顯示，奧巴馬將強調經濟正在復蘇，房價上漲了，股市也在反彈。一大早的槍擊案讓奧巴馬不得不轉移了話題焦點。而軍事系統出現了問題更是讓國防部長哈格爾十分緊張。兇案的發生，已經不再是簡單的槍擊案，因為它涉及到的單位機構和背后的誘因都隱隱透著美國社會的一些不安。

兇手名叫亞倫·亞里克西斯，34歲，惠普公司國防承包商雇員，2007年至2011年曾在美國海軍服役。他喜愛佛教、態度友好，這個朋友眼中的好男人實際上曾三次被捕，而且曾多次拿起手里的槍來發泄憤怒。2004年，亞倫在西雅圖拿槍朝他人的車胎連開三槍后被捕。事后他說，在開槍一小時后他才想起自己開過槍。2011年，他嫌樓上太吵，在德州的住所朝天花板開槍，子彈打穿了樓上鄰居家的地板。對于這種自己都無法控制的易怒暴躁，亞里克西斯曾對調查人員這樣解釋：“911事件發生時，我在紐約曾參與救援，這件事讓我情緒受到困擾，無法控制憤怒。”

亞里克西斯的父親認為，兒子患有創傷后應激障礙癥。今年8月7日，羅德島警方曾接到亞里克西斯的報警電話，電話中亞里克西斯說：“我總能聽到有人透過地板、墻和天花板大聲講話，還有人用微波爐的震動侵入身體！”心理醫生診斷說，這是典型的妄想型精神分裂癥。

然而，親歷911事件并不是亞里克西斯失衡的唯一誘因。之后，他經歷的經濟低迷讓他失去了心理平和。2011年，亞里克西斯因槍擊天花板而被海軍辭退，那一年，美國在金融危機后的失業人數高達1500萬。而有污點的亞里克西斯無法找到穩定的工作，生活艱辛，情緒也更加不穩定。

直到今年，亞里克西斯才被惠普公司的一個分包商雇用，成為拿時薪的程序員，第一次可以自由進出海軍大樓。但他曾和好友抱怨自己和公司之間有報酬糾紛問題。而亞里克西斯的這種遭遇也折射出一個普遍的現象：凡是經濟發展良好，就業率高時，民眾普遍表現平和穩定；凡是經濟狀況糟糕，失業率居高不下時，出事的幾率往往很大。

山巔之上的美國

《鍍金時代》，這是1873年作家馬克·吐溫的一部小說，他用鍍金時代這樣的字眼來形容他所處的美國社會。在古希臘神話中，歷史被分為金銀銅鐵四個時期，其中黃金時代是被認為是最理想的時代。從獨立之日起，美國就把自己視為山巔之國，認為處在這樣一個黃金時代的國家注定是要領導世界的。但是馬克·吐溫為什么用鍍金來形容他所在的時代呢？是因為在他眼中，19世紀后期的美國表面上金光閃閃，但底下掩蓋著成堆的問題，所以只能算作是鍍金時代。距離馬克·吐溫這部長篇小說發表140年之后的今天，鍍金時代這個詞又被提了出來。因為面臨著一系列經濟、社會、外交問題的美國又被認為站在了一個鍍金時代的邊緣。

在海軍司令部槍擊案發生后，一位漫畫家畫出了這樣一幅漫畫：《美國例外論》。這個詞是過去兩周的熱門詞語，甚至引發了美國和俄羅斯之間的論戰。在槍擊案前一周，俄羅斯總統普京在《紐約時報》上撰文，批評美國盲目自大，推行單邊主義：“我不能理解的是奧巴馬給出的‘美國例外論’的一個理由，他說美國的政策‘讓美國與眾不同，讓我們變得例外’。不管出于何種動機，鼓勵國民把自己視為例外是極其危險的。”

美國也毫不示弱，9月19日，美國參議員麥凱恩在俄羅斯真理在線網站上發表文章，反過來批評普京，文中隨處可見“普京是暴君”、“普京控制媒體”、“普京操控選舉”、“普京打擊反對派”這樣的字眼。而在美國國內，一場聲勢浩大的“美國例外保衛戰”也在打響。而“美國例外”這個詞也再度把美國人骨子里的一些情節放大出來。

1931年5月，美國正處在經濟大蕭條當中，美國歷史學家詹姆斯·亞當斯出版了《美國的史詩》一書，書中首次提出了“美國夢”這一概念。而與美國夢相伴的“美國例外主義”早在1620年102名英國清教徒乘坐五月花號船登上北美大陸那一天就開始了。這些清教徒在船上制定了一個公約，這個公約被后世認為是美國的立國精神，即要在北美大陸上建立一個山巔之城，這種追求精神高度的契約條文從一開始就給美國人注入了一種道德優越感。

自我優越的例外主義讓美國在南北戰爭、大蕭條和越戰等低谷時總能找到重新前進的勇氣。1980年，里根在越戰失敗和經濟危機的陰霾中入主白宮，重提美國例外和山巔之城，振奮人心。4年后，當他競選連任時，已經能驕傲地歷數政績。在1983年里根競選總統的廣告里，一派田園牧歌的氛圍下，配音員深情款款地說道：“這是美國又一個黎明，今天有比我們國家歷史上任何時期都更多的男女走上工作崗位，利率只有1980年最高紀錄時的一半；今天有兩千個家庭將購買新房，比過去4年任何一個時期都要多；今天下午將有6500對新人結婚，在這個通脹率不到4年前一半的時候，他們將充滿信心展望未來。”

美國夢的危機

“美國例外”，也讓美國有了對外擴張的理論基石。二戰后，美國例外論成為美國國內普遍的社會共識，冷戰后美國成為人類歷史上獨一無二的超級大國。在這樣的理論支配下，造就了美國的“例外心理”：你們都可能犯錯，而我是不可能犯錯的。而這種驕傲的心態最終也讓美國付出了代價。

2004年10月，美國總統小布什在競選連任演講中又一次提到美國夢：“每當一個美國家庭搬進自己的房子，美國就變得更強大一些。”為了實現這一前景，布什政府推出了零首付計劃以及多種抵押貸款形式。圍繞這些抵押貸款進行的金融創新產品四年后終于把美國拖入次貸和金融危機，美國夢被驚醒了。

從獨立戰爭到南北戰爭，再到羅斯福新政，美國一直在“鍍金時代”和“黃金時代”之間起伏。1945年，羅斯福在其最后一次總統就職演說中提出，如果在美國幾百年的高峰和低谷之間分別劃一條線，總體上是保持向上走勢的。但是，進入到21世紀，2001年發生的911事件沖擊了美國人的安全感。而2008年全面爆發的金融危機又在更大的范圍和更深的程度上沖擊了美國人的實力信心。如今，雷曼事件五周年、占領華爾街運動兩周年之后的美國到底還能否走出這樣一個鍍金時代呢？

2009年，美國金融危機的高潮期，一部名為《在云端》的電影被《時代》雜志稱為“在經濟低迷時期美國人困惑與迷失的真實寫照”。影片一開頭就表現了被裁員者的悲傷、憤怒和絕望。男主角瑞恩的職業是裁員專家，典型中產階級代表，隨著經濟陷入低迷，他每天都要面對更多無助的失業者。然而更真實的殘酷在于，就連瑞恩本人都無法躲過失業的命運。

住在郊區，一幢帶有兩到四個臥室的房子，兩三個孩子，兩部汽車，一條狗，平時看電視脫口秀，有度假旅游的機會，這是媒體關于美國夢的主體——中產階級的典型描繪。而在雷曼公司破產五年后，《華爾街日報》一項調查顯示，只有27%的美國人認為明年經濟會比今年更好。皮尤調查中心的數據則反映，最富人群與其他民眾的收入差距達到1928年來的最大值。美國夢正在遭遇全面的危機。

9月20日，美國眾議院通過了聯邦政府臨時撥款議案，這給年度預算即將用盡的美國政府解了燃眉之急，可以繼續維持到12月中旬。但議案中同時包括了一條取消給奧巴馬醫改法案撥款的內容，這讓奧巴馬和民主黨很生氣。對于尋求徹底走出金融危機，重振美國夢的奧巴馬政府來說，兩黨政治中的相互掣肘是一個大問題。如今，奧巴馬政府提出的改革方案力圖打破現在這種半死不活的經濟僵化狀態，然而令美國人失望的是，所有的改革方案都遇到阻礙，成了半拉子工程。

在2012年7月份的一期《時代》雜志里，一篇名為“美國夢的歷史是否依舊真實”的文章引人注目。文章發表時，奧巴馬和羅姆尼的總統競選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中。在作者看來，總統競選的關鍵就在于到底誰能讓美國人再次地相信美國夢。在文中，作者這樣說道：“新自由主義者往往把美國夢歸結為純粹的個人奮斗，這并不符合事實。美國的平民版本缺少了一個角色：政府。恰恰是合理的國家政策確保個人的美國夢有了實現的可能。”在經歷了911事件和金融危機之后，在國土安全和經濟實力都遭遇重擊之后，今天的美國究竟會走向何方？接下來的時代到底是鍍金還是真金，這些均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