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中學的時候讀到俄國詩人涅克拉索夫的長篇敘事詩《在俄羅斯誰能快樂而自由》,講七個農民漫游俄羅斯尋找快樂。詩人在那里表現的是對社會的憂戚,主題很宏大,讓人肅然起敬。一直到今天印象都很深。
如今我在生活中聽到的多是對個人快樂的追尋。不知為什么,感嘆不已的常常是我們常人羨慕得不得了的成功人士:有權的感嘆權是高危行業,有錢的感嘆窮得只剩了錢,有閑的感嘆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這種感嘆最頂級的莫過于美國總統。
美國總統競選舉世矚目,熱鬧得要命。然而關于美國總統對好不容易到手的職務的抱怨,卻實在不算太少。杜魯門說“當總統等于騎上老虎背”;威爾遜說“當了總統朋友會越來越少”;塔夫脫說“總統是最寂寞的人”;林肯說“總統仿佛被人插滿羽毛游街示眾”;安德魯·約翰遜說得更絕:“總統是有尊嚴的奴隸”,以至于約翰·亞當斯說做了總統才知道其中的滋味,不會向另一個當總統的朋友道賀。1945年,羅斯福第四次連任美國總統,一位記者請他談感想,他沒回答,而是請記者吃三明治。請第一塊,記者受寵若驚,高興吃下;請第二塊,記者情不可卻,再次吃下;請第三塊,記者腹中飽脹,不得不強行咽下。哪曉得羅斯福接著請了第四次。記者只能是哭笑不得。羅斯福這才說:這就是我第四次連任總統的感想。
這樣的牢騷盡管不無真實,卻很難引起同情,無論怎么說都多少有一點矯情——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那么多前車之鑒明擺著,照樣飛蛾撲火,難道不是有難以拒絕的利益在嗎?
也許我們因為是常人,很平庸,無法理解杰出人物的內心,但正因為如此,我們也就對快樂的要求不至于太高,反而覺得快樂是任何人都唾手可得的,許多人只是粗心大意,對身邊的快樂視而不見罷了。
看到一個資料,某年英國有家媒體舉辦有獎問答,題目是“世界上誰最快樂?”最后評選出的四個最佳答案是:1,剛完成作品吹著口哨自我欣賞的藝術家;2,海灘上筑沙堡的孩子;3,忙了一天最后為嬰兒洗澡的母親;4,終于救活了一個差點死掉的病人的醫生。
很顯然,大多數人的快樂就在職業和生活的常態中間。
生活的許多細微之處常常會出現你意想不到的驚喜:發現你遇到的麻煩事全都保過險;發現你買東西付的款比你預計的要少;剛買到緊缺的車票就見工作人員掛出“售完”的牌子;準備去買的失落的東西突然找到了;鑰匙鎖在汽車里忽然發現有扇車門忘了關上……諸如此類,不一而足。
縱觀人的一生,各個年齡段其實都有可以笑看的好處:年輕的好處是你的經驗不足以讓你知道你不能做正在做的事;中年發胖的好處是能跟大家更加親近;上了年紀的好處是可以對年輕人說我年輕過而你沒有老過;衰弱的好處是健康時夢想的東西現在都不想要了;即使人人恐慌的禿頭,也并非全無好處——有重要的應酬時只要整理一下領帶就行了。
當然,人還可能遇到尷尬事,尷尬自然就不快樂。但尷尬是可以設法擺脫的。鋼琴家波奇有一次在美國密執安弗林特城舉行演奏會,發現聽眾還不到全場座位的五成,他的做法是笑著走到舞臺最前面,對觀眾說:“弗林特城一定很有錢,我看到你們每個人都買了兩三個座位的票。”于是滿場大笑。
長生不老是神話,但這神話是長生不老的;不理想的商品常常是從理想的售貨員手里買來的;恨是誤用了的愛情力量,等等,任何現象都可以找到另一種說法,同時也就在這“另一種”里找到了快樂。某年手機收到一個段子,主人公顯然是白領:表面風光,內心憂傷;容顏見老,心已滄桑;成就難有,郁悶經常;比騾子累,比螞蟻忙;偶爾糊涂,被人當槍;捫心自問,比民工強啊!
知道還有不如自己的,也不錯。但丁說:我們唯一的悲哀,是生活在愿望中而沒有希望。
是的,只要有希望,快樂就一定會在我們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