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有鄉是生態之城嗎？

摘 要：本文從分析莫里斯的愛情觀入手，運用馬爾薩斯人口理論分析烏有鄉中潛在的人口危機以及穩態經濟的危害。同時指出，在穩態經濟的狀態下人類的精神生態——即人類的智力和創造力將走向枯竭。筆者提出現階段多數莫里斯研究者對莫里斯的生態思想有所拔高。事實上，在構建人類和諧生態的過程中，人類需要自律，而不是莫里斯提出的完全順其自然，更容不得半點感情用事和形而上學。

關鍵詞：人口 穩態經濟 精神生態

近年來，對《烏有鄉消息》做生態解讀的研究方興未艾。歐·蘇立梵稱贊莫里斯道：“莫里斯是最偉大的生態思想家之一，他為今天的綠色生態運動提供了獨一無二的知識資源。在《烏有鄉消息》中， 莫里斯為環境思考、也為我們所有人的未來，都做出了無與倫比的貢獻”。莫里斯被稱為“綠色無政府主義者”，更有學者把莫里斯直接歸類于生態社會主義者。但筆者認為莫里斯研究者普遍對莫里斯生態思想上的貢獻有所拔高。筆者將從分析莫里斯的愛情觀入手，揭示如果按照烏有鄉的社會模式前行的話，帶來的并不是完美和諧的生態社會，而是種種的不和諧，甚至是生態的災難。

《烏有鄉消息》的第九章《關于愛情》，以迪克和克拉娜的婚戀、分居、重聚這個簡單的故事闡述莫里斯的愛情觀及生育觀。關于愛情觀方面，莫里斯顯然受到了另一位空想社會主義者傅立葉的影響，“傅立葉相信，聽任人類情欲自由發展便可成功地為人類解決最大的幸福問題”。莫里斯主張男女之間盡情地享受魚水之歡，盡情地張揚人的源初本能，并認為任何對男女之情理性的思考都有悖于情感本身的真善美。烏有鄉的民眾是非常幸福的，莫里斯看似解決了人類源初本能與文明的矛盾，解決了“人類最大的幸福問題”，迪克和克拉娜既享受了文明社會的安全、藝術和科學，同時也盡情宣泄了其源初本能。這個愛情觀本身并無過錯，但由此生成的生育觀卻不然。首先回到莫里斯對生育的描述：“他們第一次同居兩年，兩人當時都很年輕，后來她以為自己愛上了另一個男人。于是她離開了可憐的迪克，我說可憐的迪克，因為他沒有找到別的女人”。我說：“他們有孩子嗎？”他說：“有的，兩個，他們住在我的一個女兒家里……”從這段簡短的對話里我們可以看到三個問題：第一，莫里斯主張男女非常年輕時就同居；第二，莫里斯主張男女可以根據自己的感情，不受任何束縛地隨意選擇同居對象；第三，生育可以與養育分離。

筆者透過烏有鄉表面的平衡與和諧，看到一個潛在的巨大人口危機。馬爾薩斯早就說過，“早婚盛行必致過剩人口”。運用馬爾薩斯人口的兩個公理：第一，食物為生存所必需；第二，兩性間的情欲是必然的且幾乎都會保持現狀。從這兩個公理出發，他提出了兩個級數理論：“人在無妨礙時，以幾何級數率增加，每二十五年增加一倍。生活資料只以算術級數增加。”

在豐衣足食、放縱情欲的烏有鄉里，馬氏預見的人口增長已無任何限制。甚至受到極大的鼓勵，因為在烏有鄉，高揚一種母性，“一般健康的女人，作為子女的養育者是受人尊重的，作為女性是被人眷戀的，作為伴侶是被人愛慕的，他們對自己子女的前途是無憂無慮的，這種女人具有更強烈的母性本能”。高揚的母性會使人口問題雪上加霜。為了達到人口的相對平衡，馬氏提到了兩個抑制，即提高死亡率來使人口與生活資料之間保持某種平衡。例如連串整套的普通疾病和傳染病，戰爭，瘟疫和饑餓等。另一個是道德抑制（也叫預防的抑制）即讓人們通過各種主觀努力和道德約束來限制生殖的本能，即預見到未來家庭的困難，而自覺地少生孩子，降低出生率。

這兩個抑制顯然與莫里斯的思想截然相反，莫里斯主張一切順其自然，維持現狀。而且，在烏有鄉，“我們的壽命很長，因此男人和女人的美并不像以往（那時候我們被自作自受的疾病重重壓住）那么容易消失”。“我們這幾代人的身體是健康而強壯的，生活也很安適，我們在同大自然進行合理斗爭中過日子。”烏有鄉完全沒有道德抑制的可能性。而且生育與養育分離的狀況無疑加劇了生育的可能。

生態學界早就對人口承載容量有所研究。“即從生態學、資源或環境等角度通過引申一系列指示項定量地確定某一時期、某一地域的資源（主要指自然資源）能夠維持生存的人口數量。顯然用這種方法取得的是該時空范圍內生存人口的最大數量，一旦超過這個限量則會使原有的人口生態系統失衡，甚至崩潰。”

如果說人口急劇膨脹的趨勢只是烏有鄉潛在生態危機的一個側面，那么我們回到烏有鄉的生活資料生產本身。莫里斯反對社會化大生產，主張縮小工業規模，回到中世紀全手工的生產方式，建立一種小國寡民的經濟單位，使經濟本身處于一種停滯甚至倒退的境地。也就是諸多生態學者提到的進入“穩態經濟”的發展階段。筆者擔憂：停滯的經濟如何能夠支撐如此激增人口的富足生活？

如果有完善的政治體制，那么任何致命的錯誤都有修正的可能，如以上提到的人口問題。但是遺憾的是莫里斯是個堅定的無政府主義者，他認為不需要政府、不需要官員，由民眾自己去管理國內事務，莫里斯崇尚這種剛剛從自然狀態下脫離出來的原始政府的粗糙建制。莫里斯創設了一個叫做“鄰居的常會——區議會”這么一個松散的機構，負責烏有鄉全部的“政治”生活。我們看看區議會的操作過程：

一個鄰居提議進行這個改革，當然，如果大家都同意，討論就告一段落，以后需要談的是一些細節問題。另一方面，如果這個建議得不到支持——過去稱之為“附議”——那么這件事就暫時擱置起來。……有一些鄰居提出了不同意見，認為那座丑陋的鐵橋還可以再使用一段時間，我們暫時不愿來操心來建一座新橋……

這個機構好像永遠只能解決近在眼前的具體問題，而對像人口、資源、環境這樣抽象的戰略問題卻力所難及。對人們錯誤意識或觀念也很難查證，其執行力更叫人擔憂。我們可以設想，即使在烏有鄉有一些智者意識到了人口問題并且提出問題，那也很可能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擱置起來，直到事情發展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如果說人口、穩態經濟或政治上的不作為都還只是反映烏有鄉的外在問題，讓我們回到精神生態的層面。在穩態經濟的狀態下，人們的創造力何以產生？“需要是創造之母”，一切創造力都是由現實生活的需要催生的。當人類進入穩態經濟，理論上說，人的任何需要都已經得到了滿足，那么是否人的創造力也將走向枯竭？莫里斯憂患地看到了文學藝術，特別是小說藝術在烏有鄉的枯竭，那么其他的藝術形式呢？美術、音樂，這些同樣源于生活，源于一種豐富的、競爭的痛苦與雙贏的快樂并存的生活。我們更沒有理由設想，烏有鄉的住民會因閑暇而成為哲學家。

盧梭進一步分析那種豐衣足食社會的民眾：“他不能預見任何事情，他沒有任何好奇心，他越熟悉自然就越對其不感興趣，他看到的自然總是周而復始，一切都正常運行，他沒有足夠的能力去欣賞偉大的奇觀，即使他知道觀察他的日常生活，我們也不能期望從他內心發現哲人的愛好。由于沒有任何攪擾，他心里完全只考慮現在的感受，絲毫不為將來做打算，即使是不遠的將來，他所考慮的事情，同他的心智一樣有限，甚至幾乎不能計劃天黑之前的事情”。在迪克和克拉娜身上，我們看到了盧梭描述的這種平庸。如果生態社會的建立是以人的理性和智慧的全面退化為代價，那么人類的精神生態也將走向荒蕪。烏有鄉只是一個靜止的世外桃源，雖然它透著安詳與和諧的光環，但那仿佛已經是人類的終結。

人是生物進化的最高階段，所以人在生態重建的過程中應該承擔起應有的責任，而不能完全順其自然，更不應該沉浸于自身的極樂世界之中。在人類縱情狂歡之中當然無法實現真正的生態和諧，人類更需要的是理性和自律，人類需要那些以科學理論為指導的可持續發展的生態思想。真正的生態和諧必然來源于對客觀規律和科學的尊重。“生態”這個詞如此冷峻、如此刺目，與人類的生死唇齒相依，它容不下半點感情用事和形而上學。人類如果沒有自律的精神，其數量的膨脹將無法控制，記住“人類已經有非常之能，他們再也不是地球食物鏈上的一員，而是在制造和控制著食物鏈。人類沒有了天敵，如果人類自己還不清醒，這樣的系統將走向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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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張 銳，文學碩士，杭州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英國文學。

編 輯：郭子君 E-mail：guozijun082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