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屌絲”

2012年尚未過半，“屌絲”一詞已爆紅網絡，大有言必稱“屌絲”之勢。例如：

（1）屌絲的逆襲——一個80后窮孩子的超跑夢（汽車之家，2012年4月11日）

（2）妞妞，我是屌絲，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嗎？（百度空間，2012年3月11日）

（3）為何月薪一萬仍然是屌絲？（網易新聞，2012年3月13日）

（4）每個人心中都住著一個屌絲（MSN理財綜合，2012年2月27日）

那么“屌絲”是怎么來的？是什么意思呢？

同其他網絡新詞一樣，“屌絲”的產生也要拜網絡所賜。據百度百科顯示，該詞最早出現在百度貼吧的一場罵戰中，“雷霆三巨頭吧”吧友將“李毅吧”吧友罵為“屌絲”。

網絡罵戰極盡辱人之能事已司空見慣，但為何要罵對方為“屌絲”呢？這是因為李毅是前國足球員，擁有大批粉絲，稱為“毅絲”。李毅在退役前有“李毅大帝”之稱，故“李毅吧”簡稱“帝吧”或“D8”。在兩個貼吧交惡后，“雷霆三巨頭吧”意圖羞辱“D8”，故將“D8”之“D”與拼音“diǎo”聯系了起來（《南都周刊》，2012年4月17日）；“diǎo”的漢字寫作“屌”，“屌”為“男子陰莖的俗稱”，又用作詈詞，因此將“毅絲”稱為“屌絲”，意為“像屌一樣的毅絲”，這便達到了“雷霆三巨頭吧”羞辱“李毅吧”的目的。

但僅此還不足以解釋“屌絲”何以如此流行。“屌絲”在網絡上橫空出世的誘因是“李毅吧”吧友對這個有辱斯文的“屌絲”名號的反常回應。面對“雷霆三巨頭吧”的挑釁，有“D8”吧友做出回擊：“你說我傻逼又怎樣？我本來就是傻逼，你來啊，有本事你就踢我臉，你敢踢我臉？你敢踢我臉我就敢給你跪下。”（《南都周刊》，2012年4月17日）這種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自我作踐和不自尊心態使得“李毅吧”中有吧友開始以“屌絲”自稱。第一個自稱“屌絲”的是“李毅吧”吧友“NC兒童樂趣多”，他在帖子《看了D8<好吧 我單身了 發點她留給我的東西吧>的信 我跪在陽臺哭》中寫道：

看了那個女孩給樓主的信，那種刻骨銘心的愛，那種比海深的情感，都擊中了我這個屌絲的心。屌絲連女朋友都沒有，只有單相思和暗戀，根本無法真正體驗那種被人愛的感覺。沒人會真正愛上一個屌絲，即使和屌絲在一起心里愛的還是別人。……（李毅吧，2011年6月7日）

自“NC兒童樂趣多”以“屌絲”為第一人稱敘說自己追求女友而不得的苦悶心境始，“屌絲”即引爆網絡。筆者僅于2012年4月30日下午3點30分在百度搜索中就找到相關結果60500000條。

那么，網絡上大行其道的“屌絲”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吧友“NC兒童樂趣多”不僅找不到女友，還是一個社會底層青年，因此他以“屌絲”自稱的帖子很快在吧友中產生共鳴，得到呼應，“屌絲”便與社會底層青年發生了關聯；同時“屌絲”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自我作踐和不自尊心態持續發酵；然后隨著“窮”、“丑”、“黑”、“矮”、“胖”、“挫”、“笨”、“擼”、“無能”、“自卑”、“無聊”、“沉迷網游”、“不思進取”等等具體形象附加在“屌絲”身上，其內涵逐漸充實豐滿，用來指稱這樣一個特殊群體：他們身份卑微、生活平庸、未來渺茫、感情空虛，不被社會認同；渴望獲得社會的高度認可，但又不知道該怎么去做；生活沒有目標，缺乏熱情，不滿于無聊的生活但又不知道該做點什么。（鳳凰網評論，2012年2月27日）“用馬克思的階級分析來劃分的話，屌絲應該包括二代農民工、城市小手工業者、青年產業工人、不滿現狀的企業雇員、流氓無產者等。總的來說屬于社會的中下層”（百度貼吧，2012年3月3日）。

顯然，稱為“屌絲”的人首先是物質、精神均極為匱乏的社會邊緣人，主要是80、90后男青年。他們要么很早就輟學打工，要么苦熬到大學畢業也沒能找到理想工作，只好從事又苦又累的差事，拿著微薄的薪水，在繁華的都市難以容身。尤其是在與讀書、工作、愛情、婚姻等方面都輕而易舉的所謂“官二代”、“富二代”的對比中，他們的處境更為悲慘，精神更為痛苦，但又無力改變現狀，因此“屌絲”們便在極度自卑的情緒熏染下對現實認命，然后拼命地放縱、宣泄，自我解嘲。他們稱自己的工作為“搬磚”，在別人向其炫耀成績時他們直言“求別說”，在別人遇到困難時跟對方“比慘”，甚至有《非誠勿擾男屌絲求包養，月求1萬零花》的報道（MSN理財綜合，2012年4月10日）。“屌絲們似乎在宣稱，反正我就是這么副屌樣，再怎么差都無所謂了”（鳳凰網評論，2012年2月27日）。因此我們用“物質貧困、自我作踐、毫無自尊”來界定其內涵。

這種意義上的“屌絲”， 作為一種稱呼，可以用于自稱。例如：

（5）我，是一個屌絲（天涯易讀網貼，2012年3月8日）

（6）走下舞臺，我們就是一群“屌絲”（新京報網，2012年4月6日）

也可用于他稱。例如：

（7）那些年，他們一起做屌絲（天涯社區，2012年4月12日）

（8）玩家手繪屌絲的24個特征 數數你中了幾槍？（新浪游戲，2012年4月8日）

還可在“屌絲”前冠以性別。例如：

（9）男屌絲們，想知道你們為什么是光棍嗎？（打醬油社區，2012年3月14日）

（10）被標簽的“女屌絲”缺的不是男人的愛（南方網，2012年4月18日）

此時“屌絲”已經從“像屌一樣的李毅的粉絲”這樣一個詞組凝固成了一個內涵獨特的名詞，用以指稱“物質貧困、自我作踐、毫無自尊”的一類人。它與表示“死心塌地的崇拜者”的“粉絲”、“鐵絲”、“鋼絲”等等已經脫離了關系，“屌絲”的“絲”也不再具有“粉絲”的意義，只相當于依附在“屌”字上的一個殘留成分，因為我們無從知道“屌絲”死心塌地崇拜的是什么人。試比較：

（11）韓庚忙做空中飛人 “戰斗力”強獲粉絲力挺（粉絲網2011年1月21日）

（12）八歲男童每天口述故事網上連載 眾多大人成粉絲（《揚子晚報》2011年10月31日）

（13）因為我是屌絲，所以我無比堅強（有意思吧2012年4月29日）

（14）某選秀活動驚現美腿哥 女屌絲們羨慕嫉妒恨吧（鳳凰博客2012年3月16日）

比較可知，例（11）-（12）中，“粉絲”死心塌地崇拜的是“韓庚”和“八歲男童”，指向明確；但在例（13）中“屌絲”指向自己，例（14）中，“屌絲”與“美腿哥”雖有關聯，兩者之間卻不是“死心塌地”的崇拜與被崇拜關系。

由此可見，“屌絲”中“絲”的“粉絲”義已經消失，“屌絲”更像是對稱為“屌絲”的人的侮辱性詮釋。

“屌絲”一詞的流行，究其根本，與現行社會體制多少有些關系。由于社會制度在某些方面的不公正，社會上升通道又日益逼仄，“屌絲”們與優良的社會資源與機遇無緣，因而淪為社會的底層，“沒錢，沒房、沒車，沒背景，沒未來”。他們為減輕壓力，尋求心理平衡，拼命宣泄、自嘲，特別是“在他人嘲諷自己之前搶先把自己嘲諷完畢”（鳳凰網評論，2012年2月27日）的心態，折射出“屌絲”的集體焦慮以及極度的無助、無奈與絕望。可以說，“屌絲”是社會飛速發展的副產物，是這個時代弱勢群體的代名詞，而且代表了當今社會一個相當龐大的人群，“屌絲”一詞的迅速蔓延正迎合了這類人群的心理與趣味。正如一條評論所說：“沒有夢的社會，產生出沒有夢想的屌絲。”（騰訊評論，2012年3月1日）

“屌絲”一詞折射出當今時代現有體制的缺失，它正在發酵為一種侵蝕主流文化的“屌絲文化”，“屌絲”們的生存狀態更令人擔憂，由“屌絲”衍生出來的“屌絲”的對立面“高富帥”（個高、富有、帥氣的男人）、“高富美”（高挑、富有、漂亮的女人）也強化了社會階層的對立情緒，而“屌絲”現象潛藏的危險則亟待引起重視。

在“屌絲”的內涵定型之后，出現了明顯的泛化現象。據目前的材料，可分為三種情況。

一是表示出身平凡。例如：

（15）最近三個月，看世間百態，人情冷暖，失落與收獲都頗多。失落在我出生是純正的上海郊區農村屌絲，無權無勢，白手起家。（韓寒博客，2012年4月5日）

上例中，韓寒自稱“農村屌絲”，但他已是精英階層，顯然不是物質貧困、自我作踐、毫無自尊的那個“屌絲”，如此自稱只是表明他出身普通、平凡，有自謙意味。

二是表示處境不佳。例如：

（16）細數最悲劇的十大屌絲明星（屌絲社區，2012年4月29日）

例（16）歷數了包括周杰、陳楚生在內的十位明星出名之后的不佳現狀，比如跟周杰合作過的明星都大紅大紫，唯獨周杰暗淡無光；陳楚生奪冠后本該名聲大噪，但因沒有好作品而被歌迷淡忘等。

三是表示對某種負面事件的自我調侃。例如：

（17）一根甘蔗23元，讓我這樣的外地男屌絲腫么活啊？（心理網，2012年4月24日）

上例中，面對物價高企，網友調侃自己經濟不寬裕。

上面三種情況都或多或少表示某種窘迫、不順利、不如意，但沒有一種與“屌絲”“物質貧困、自我作踐、毫無自尊”的內涵完全一致，它們只是部分地與“屌絲”的語義相關，且都不帶有“自我作踐、毫無尊嚴”的消極心態。這就部分地解釋了“屌絲”出現以后幾乎人人說“屌絲”，人人爭當“屌絲”的原因：“屌絲”的泛化產生了豐富的語言價值——不寬裕、不順心、不如意等種種處境、狀況、心境、情緒都可以“屌絲”稱之，這就使得網友既可借助該詞各取所需地表達與“屌絲”相關的種種語義內涵，又可用于調侃、自嘲，同時不失幽默風趣。

“屌絲”一詞的泛化多少沖淡了“屌絲”背后隱藏的社會不公、底層青年自暴自棄的消極因素，但真“屌絲”們的命運和心態并未因此而有所改變，所以隨著“屌絲”一詞在2012年的持續升溫，“屌絲”現象亟待引起全社會的關注。

參考文獻：

[1]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纂室.現代漢語詞典（第5版）.商務印書館，2005.

[2]徐福坤.淺議“粉絲”.修辭學習，200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