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機緣巧合,當巨野教案發生前四天即1897年10月26日,一張仿英國《泰晤士報》的中國報紙在天津紫竹林租界誕生,此即后來影響深遠的《國聞報》。正是由于這張報紙的誕生,使我們看到了中國知識分子在膠州灣事件過程中的態度,以及改革思想是怎樣醞釀的。
《國聞報》的創辦人為嚴復、王修植、夏曾佑、杭辛齋等。嚴復此時的本職工作是北洋水師學堂總教習,他對中國現實政治的興趣主要發生在
甲午戰爭之后。甲午海戰使中國海軍蒙受了巨大打擊,犧牲的將士或是嚴復福州船政學堂的同學,或為留學英國的戰友,或為其北洋水師學堂的門生,因此嚴復所受到的刺激遠比一般人來得更強烈,于是他在此后一段時間奮筆疾書,探究中國失敗的根源,提出中國發展的方向。在甲午戰后短短的兩年時間里,嚴復的一系列政論文章奠定了其在近代中國思想界、政論界的地位,與在南方鼓吹維新思想的梁啟超一起被譽為“南梁北嚴”。
《國聞報》的創辦宗旨,只有一句話:“將以求通焉耳。”怎樣“求通”?只有兩句話:“夫通之道有二:一曰通上下之情,一曰通中外之故。”
基于這樣的辦報宗旨,當巨野教案發生后尤其是由巨野教案引發的膠州灣事件發生后,《國聞報》理所當然地站在國家主義立場上,及時翻譯、介紹、評論西方國家的消息與動態,發表了一系列社論,痛斥列強對中國的覬覦與蠶食,批判清政府的愚昧與無知,對于稍后全國性的民族主義思潮、運動的高漲,起到了推波助瀾的先導作用。
當嚴復放言高論的時候,兩年前在北京出盡風頭的康有為雖然不知道北部中國發生了什么事,但他恰巧離開差不多隱居講學兩年之久的故里廣州,于1897年9月至上海。稍后停留,于同年底至京師,無意中卷入一場歷史大事變,中國歷史由此改寫。
在上海,康有為拜會了正在那里的文廷士,向他討教北京官場的情況。文廷士是光緒皇帝珍妃的老師,不僅師生關系非同尋常,而且因光緒帝寵愛珍妃,所以愛屋及烏,皇上對文廷士自然是另眼相看,而文廷士則自以為當今帝師,有時不免不知收斂,無形中不知惹多少顯貴不舒服。
但不管怎么說,文廷士是京城乃至全國范圍內的顯要名流,只是由于他深深介入了宮廷內部紛爭,因而在甲午戰后失寵于慈禧太后,又受到言官彈劾,遂被驅逐回江西原籍,郁悶中經營煤礦,坐待時機,東山再起。所以,文廷士不僅對京城官場的人脈了如指掌,而且自認為帝黨中堅,當然樂意為帝黨物色康有為這樣的青年才俊。
康有為與文廷士也不是初次認識,他們于《馬關條約》簽訂前后,一起在京師從事過救亡運動,文廷士在甲午戰后力主追究李鴻章的責任,并予以嚴懲。對于《馬關條約》,文廷士痛心疾首,力主拒約、遷都、抗戰,這些主張都深刻影響了此時正在京師的康有為。
稍后,文廷士為改革現狀,挽救國家,在北京發起成立強學會,思開風氣,變法圖強。康有為、梁啟超聞訊加入,并逐漸成為該會領袖人物。所以說,康有為與文廷士不僅久已相識,而且政治理念也比較一致。因此,文廷士也就樂于為康有為寫了數通密札,為康有為到了北京之后疏通與各方面的關系。
康有為此次北京之行的主要使命是為了請求清政府準許國人移民巴西。康有為以為中國人滿為患,而美國及澳洲皆禁中國人移民,遍考大地,惟巴西經緯度與中國相近,地域數千里,亞馬孫河貫之,肥饒衍沃,人民僅百萬,地廣人稀,若中國人大規模移民巴西,不僅可以化解中國人滿之患,而且可以在巴西建立一“新中國”。據康有為自己說,他的這個想法由來已久,當1895年公車上書后他似乎就已堅定了這一信念,在其當年不得不離開京師南下時,曾與友人陳熾鄭重相約:“君維持舊國,吾開辟新國。 ”廣東人具有移民海外的悠久傳統,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康有為可能會成為海外移民的領袖,在巴西廣袤的土地上建立一個以華人為主的新國家。
然而甲午戰后,在康有為看來,中國的政治不僅沒有多大變化,而且壓制更甚,心慮必亡,于是康有為“欲開巴西以存吾種”的信念更加堅定。與此同時,康有為遇見葡萄牙人及曾經游歷過巴西的中國人,知巴西政府曾來約通商招工,其使至香港,而甲午戰爭起。巴西使節在香港逗留數月,本計劃中日戰爭結束后與中國方面進行談判,不料中日戰事久拖不決,只好空手返國。而香港、澳門的商人獲悉此消息后,均愿承擔此任,尤以何穗田的計劃最為詳盡,任雇船招工之事。何穗田是康有為的朋友,所以康有為此次赴京,其實只是為了這樁生意。
在北京的那些天,康有為主要為移民巴西的事奔波,他通過關系找到李鴻章,向李詳細介紹了移民巴西的構想,對于這些構想,李鴻章似乎原則上表示同意,只是他略感困難的是,此事并非中國政府說了算,而必須待巴西政府委派專使前來談判乃可行。
李鴻章的表態無疑是合乎情理的,在這種情況下,康有為再待在京師似乎已經沒有多大的必要了。且臘月將至,“是時將冰河”,于是康有為預定于12月11日離開京師回廣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