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運用語義指向解構傳記類文言文章法和主旨,能有效地突破作者深層的潛意識情感指向,也可以有效地突破文章的構思藝術。
關鍵詞: 文言傳記 語義指向 結構 主旨
“語義指向”分析法源于語用層面的動態語法分析理論,通過對句中成分之間的語義指向關系解析語言的多層次結構,從而解構語言的語法結構。語義指向法是語法分析的一個重要手段,本文只是借助其具體的方法并擴展其適用范圍,不作純理論上的啰唆,僅舉幾例。
語義指向是指句中成分的語義不是線性的,既可以向后指,又可以向前指,更可以雙向指。如“溫總理身體非常好”中的“非常好”,既指向“身體”,又指向“溫總理”;“我在桌子上涂顏料”中“桌子上”既向后指“涂顏料”,又向前指“我”——可以理解為“我在涂顏料,我在桌子上”,“我把顏料涂在桌子上”;“她流下了悔恨的淚水”中“悔恨”不是指向“淚水”,而是指向“她”;更有意思的是“教室里充滿了溫柔的空氣”中的“溫柔”,語義既不指向“空氣”,又不指向“教室”,而是指向了“人”。
語義指向法既然能解構一個句子,為什么不可以解析一篇文章的章法和主題呢?我用“語義指向法”解構整篇文章的章法和主旨。
一、用語義指向破解傳記的章法藝術
且賞一段小傳:
齊威王之時喜隱,好為淫樂長夜之飲,沈湎不治,委政卿大夫。百官荒亂,諸侯并侵,國且危亡,在於旦暮,左右莫敢諫。淳于髡說之以隱曰:“國中有大鳥,止王之庭,三年不蜚又不鳴,不知此鳥何也?”王曰:“此鳥不飛則已,一飛沖天;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於是乃朝諸縣令長七十二人,賞一人,誅一人,奮兵而出。諸侯振驚,皆還齊侵地。威行三十六年。(節選《史記?滑稽列傳》)
“齊威王之時喜隱”的“隱”是什么意思呢?下文的“好為淫樂長夜之飲”語義是不是指向“隱”呢?答案肯定是的,許多人因此把“淫樂”對應這個“隱”,把“隱”講成“淫”,通假字,乍一看,好像是對的,但是下文的“淳于髡說之以隱”中的“隱”的語義明明是后面的一個比喻故事,這樣看來,把“隱”講成“淫”一定是錯的。
有人依據后面的比喻故事的語義指向“隱”,就把“隱”講成了“謎語、歇后語、寓言”,似乎是正確的,但缺少概括性,還是“索隱”講得好:“喜,好也。喜隱謂好隱語。”這一注解就成了權威。
那么“隱”字到底作何解呢?從語義指向看,“喜隱”既是指向齊威王的,又是指向“齊威王之時”的,也就是說,齊國那時的風氣就是“喜隱”。有史實為證(四十歲還嫁不出去的丑女無敵鐘無艷去勸說齊宣王):
鐘離春對曰:“無有。特竊慕大王之美義耳。”王曰:“雖然,何善?”良久曰:“竊嘗善隱。”宣王曰:“隱固寡人之所愿也,試一行之。”言未卒,忽然不見。宣王大驚,立發隱書而讀之,退而推之,又未能得。明日,又更召而問之,不以隱對,但揚目銜齒,舉手拊膝,曰:“殆哉殆哉!”如此者四。宣王曰:“愿遂聞命。”(節選自劉向《烈女傳》)
鐘離春不僅成功地勸說了齊宣王,還成了王后,而勸說的技術就是隱身術的“隱”,更要緊的是有一本專門記載“隱”的書,“立發隱書而讀之”。齊王父子兩個王都“喜隱”,連威王的兒媳婦鐘離春也喜隱,并借此以成功而名垂千古。還有“喜隱”的齊國名人,如著名的滑稽名人淳于髡、“自知之明”的名相鄒忌等,君臣父子夫妻都“喜隱”,由此可見“隱”是齊國的時尚。
“齊威王之時喜隱”最深層的語義指向是“威王之時”,“喜隱”的主語當是“齊威王之時”,句子的標點也應為“齊威王之時,喜隱。好為淫樂長夜之飲”,用句號將“喜隱”突出,為全文的主旨句。
綜上所述,“齊威王之時喜隱”的“隱”的意思,不僅僅指語言的“隱晦曲折”之“迷語”、“隱語”,還包括各種各樣的“隱”的技術,更可能指“隱”的人物性格。
那么,齊威“喜隱”能否成為他的治國方略呢?且看其如何“賞一人,誅一人”:
於是威王召即墨大夫而語之曰:“自子之居即墨也,毀言日至。然吾使人視即墨,田野辟,民人給,官無留事,東方以寧。是子不事吾左右以求譽也。”封之萬家。召阿大夫語曰:“自子之守阿,譽言日聞。然使使視阿,田野不辟,民貧苦。昔日趙攻甄,子弗能救。衛取薛陵,子弗知。是子以幣厚吾左右以求譽也。”是日,烹阿大夫,及左右嘗譽者皆并烹之。
由此可見,威王之“隱”是假象,是其治國安邦的手段,“不隱”才是其本質。
從語義指向破解文章的章法藝術,選文采用總分的結構藝術,主要的手法是對照藝術:“齊威王之時喜隱”為選文的中心句,全文語義全指向“隱”與“不隱”,“不隱”是“隱”的本質。“好為淫樂長夜之飲”、“沈湎不治,委政卿大夫”是其治國的“隱術”;“百官荒亂……左右莫敢諫”是其治國“隱術”要達到的效果;“淳于髡說之以隱”是投其“隱”之表面所好;這是“隱”。“賞一人,誅一人”是對國內吏治的“不隱”,“奮兵而出”是對國外的“不隱”(“隱”是麻痹對手,突然一劍封喉),這是“不隱”,也是“隱”目的;“威行三十六年”是“隱”要達到的效果。
二、用語義指向來破解傳記的主旨
再賞一篇佳作:
方山子傳 〔宋〕蘇軾
方山子,光、黃間隱人也。少時慕朱家、郭解為人,閭里之俠皆宗之。稍壯,折節讀書,欲以此馳騁當世,然終不遇。晚乃遁于光、黃間,曰岐亭。庵居蔬食,不與世相聞。棄車馬,毀冠服,徒步往來山中,人莫識也。見其所著帽,方屋而高,曰:“此豈古方山冠之遺像乎?”因謂之方山子。
余謫居于黃,過岐亭,適見焉,曰:“嗚呼!此吾故人陳慥季常也,何為而在此?”方山子亦矍然問余所以至此者。余告之故,俯而不答,仰而笑,呼余宿其家。環堵蕭然,而妻子奴婢皆有自得之意。
余既聳然異之,獨念方山子少時,使酒好劍,用財如糞土。前十有九年,余在岐下,見方山子從兩騎,挾二矢,游西山,鵲起于前,使騎逐而射之,不獲。方山子怒馬獨出,一發得之。因與余馬上論用兵及古今成敗,自謂一世豪士。今幾日耳,精悍之色,猶見于眉間,而豈山中之人哉!
然方山子世有勛閥,當得官,使從事于其間,今已顯聞。而其家在洛陽,園宅壯麗,與公侯等。河北有田,歲得帛千匹,亦足以富樂。皆棄不取,獨來窮山中,此豈無得而然哉!
余聞光、黃間多異人,往往陽狂垢污,不可得而見,方山子儻見之與!(選自上海古籍出版社排印本《蘇軾選集》)
許多老師和學生在賞析這篇文章時,都把文章中的“陳季常”當做“方山子”,這樣理解誠然不錯,問題是:①我們能不能把“方山子”認同為“陳季常”呢?②如果“方山子”就是陳季常,那么,蘇軾這樣的大家,為什么不用“陳季黨傳”作標題呢?③如果認同“方山子傳”作標題更好,那么,問題又來了,這篇文章的寫作目的真是為“方山子”作傳么?④既然是傳記,總要體現作者的情感傾向,文章結尾“余聞光、黃間多異人……不可得而見”就是表達了作者贊賞欽佩心向往之的情感,那么蘇軾為什么要心向往之?
我們可以用語義指向法突破這篇傳記的難以理解的主旨。從全文看,陳季常的語義指向無疑是標題的“方山子”,但我們不能說陳季常就是“方山子”,因為“方山子”不是一個人,而是個群體:“而妻子奴婢皆有自得之意”,妻子兒女奴婢也放棄了大富大貴的奢侈生活,卻有“自得之意”,這樣的人是不是隱士,“妻子奴婢”的語義能不能指向標題的“方山子”?“余聞光、黃間多異人,往往陽狂垢污”,“多異人”的語義能不能指向標題的“方山子”呢?答案是肯定的。
由此看來,“方山子”是一群人。文章也不是為一個人作傳,而是為隱士的群體作傳:陳季常是許多“方山子”中的一個代表,他的背后站著許多“方山子”。如果是一幅照片,畫中之人是方山子們的合影,那么作為畫面外面的蘇軾是不是也想進入方山子的合影呢?所以,標題的“方山子”語義也可指向蘇軾自己。
因此,蘇軾寫這群“方山子”,不僅僅是表達對他們的贊賞欽佩之情。蘇軾寫之篇傳記的真正語義,指向何處?請讀者一定不要忘記,知人論世。寫作的時間是一生最低潮之時,寫作的地點是被貶謫的黃州。經歷了烏臺詩案(宋代最著名的文字獄),蘇軾受到很大打擊,不但驕氣全失,種種雄心壯志也幾乎消磨殆盡。他在黃州,表面安穩閑適,實際充滿自嘲自嘆,萬千牢騷無法傾吐。在黃州他沒有公務,不敢多與人交往,失望彷徨之情也盡現于《方山子傳》。傳中的方山子,深層的語義指向就是蘇軾自己,如:第一節中“欲以此馳騁當世,然終不遇”這句話語義是明指“陳季常”的,但剛好與蘇軾被貶黃州有照應,經歷相似,語義也是指向蘇軾自己的,更指向許多的方山子,所以“欲以此馳騁當世,然終不遇”是全文的文眼所在。第二節中“余謫居于黃”“余告之故”語義指向蘇軾,但蘇軾被棄的遭遇,語義是不是也指向了陳季常呢,所以陳季常才“俯而不答,仰而笑”——同是被棄,怕是陳季常被棄的原因更可怕,所以下文才有“皆棄不取,獨來窮山中”。林紓批:“不答而笑,嘲詼之意寓其中,譏其不遇時而尚馳騁。”僅僅七字,既有傳主的豁達,特立獨行,不以為意,又可見蘇軾多少辛酸憤懣,卻統統不可言說。
綜觀蘇軾在黃州之作,除了表達憤懣之情外,還在表達超越紅塵的歸隱之意,更高層次是表達天人合一的永恒。寫陳季常的舍棄功名權勢,寫方山子們的“往往陽狂垢污”,無非是安慰自己一顆流血的心罷了:蘇軾不敢罵當權者,更不敢罵皇帝,只好借寫隱士曲折地表達自己的不滿罷了。
用語義指方法,可以抓住關鍵,突破難點,將隱藏在文章深層的情感凸顯出來,達到“一點突破,全盤皆活”的閱讀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