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都扈從詩中馬奶酒意象淺析

2013-04-29 00:00:00鄔冬婭王首明

名作欣賞·學術版 2013年8期

摘要：元代特有的上都扈從詩中，馬奶酒作為草原民族的獨特飲品，引起了扈從文人們的極大興趣，成為他們詩作中不可缺少的意象。本文主要從作為宮廷宴飲和祭祀典禮的用品、作為草原獨特風情的表征之一和作為詩人情感寄托三個方面對上都扈從詩中的馬奶酒意象進行具體分析。

關鍵詞：上都扈從詩馬奶酒意象

有元一代，蒙古族統一天下，促成了各民族空前的大融合。自元世祖忽必烈開始實行的兩都巡幸制則不得不說是這一局面得以出現的重要因素之一。在這一制度下，每年都有一大批官員、文人學士等隨從皇帝由大都巡幸上都，這種北巡活動給文人出塞帶來了便利之機，出現了中國歷史上第二次文人出塞高潮，留下了許多反映驛路風情、草原風光、蒙古族習俗的詩文，使得元代文學領域中出現了大量反映少數民族生活的文學作品。富有特色的蒙古地區自然風光，人民生活習俗，以及皇宮中的獨特禮節，政治舉措，成了文人學士重點描寫的對象，從而豐富了元代文學創作，也形成了元代特有的詩歌樣式——上都扈從詩。

上都扈從詩的創作層次高，數量多，具有較高的文學價值，其內容由兩部分組成：一部分是隨扈官員和文人學士沿途所寫的詩文，這部分詩文的內容非常豐富，有的描寫游牧生活，有的生動地描繪了塞外草原風情畫面；另一部分是詠上都的詩，在這些詩中，我們可以看到富麗堂皇的宮廷生活，巍峨壯觀的寺院廟宇，繁雜喧鬧的市街，以及上都草原的獨特風光和歷史風情，內容涉及到社會各個階層，上至王胄、貴族、顯臣的宴飲游樂，下至各行、各業和庶族百姓的衣食住行。在這眾多的詩作中，馬奶酒作為草原民族的獨特飲品，同樣引起了扈從文人們的極大興趣，成為他們詩作中不可缺少的意象。本文主要從三個方面對詩中的這一意象進行具體分析。

一、作為宮廷宴飲和祭祀典禮的用品

在元代，馬奶酒是朝廷和官府宴會的必備飲品。元代詩人員炎在其詩《馬酮》中生動形象地描繪了蒙漢人民同坐一室共飲馬奶酒的情形：“漫說千杯不醉人，清光壓倒洞庭春。攜行可用紫絲絡，渴飲不煩烏角巾。搖動革囊成醞釀，封藏花盎作遺巡。坐中一混華夷俗，或有豪吞似伯倫。”① 除此之外，元詩中還有很多關于宮廷酒宴暢飲馬奶酒的記載，如張昱的“儒臣奉詔修三史，丞相銜兼領總裁。學士院官傳賜宴，黃羊■酒滿車來”②，和“相官馬■盛渾脫，騎士題封抱送來，傳與內廚供上用，有時直到御前開”③等。這些詩都真實地記錄了元朝上層階級的宴會場面，其中都特別提到了馬奶酒，用縱橫開闔的筆墨寫出了馬奶酒這一獨特飲品在宮廷宴飲中的重要地位以及豪飲馬奶酒所烘托出的宮廷宴會的宏大場面和豪邁氣勢。

除了傳統的盛宴以外，周伯琦在其《上幸西內望北方諸酪新馬酒彝典也樞密知院奉旨課駒以數上因賦七言》一詩中對于上都每年都要舉行的祭祀儀式有過這樣的描繪：“皇輿吉日如西內，馬酒新羞白玉漿。遙酪諸陵申典禮，旋聞近侍宴明光。鼓車未數漢千里，廄牧寧推唐八坊。天騎常隨龍上下，明朝樞密課駒忙。”說的是元代在上都舉行的祭祖儀式，早在漠北時代，蒙古族就有灑馬奶酒祭天的習俗。元朝建立后，這一舊俗也得以沿襲，到了每年的六月二十四都會舉行隆重的祭祀儀式。“每歲駕幸上都，以六月十四日祭祀，謂之灑馬奶子。用馬一，羯羊八，彩緞練絹各九匹，以白羊毛纏若穗者九，貂鼠皮三，命蒙古巫■及蒙古、漢人秀才達官四員領其事，再拜告天。又呼太祖成吉思御名而祝之，曰：‘托天皇帝福蔭，年年祭祀者。’禮畢，掌祭官四員和各以祭幣表里一與之。余幣及祭物，則凡與祭者共分之。”④周伯琦的詩“大駕留西內，茲辰祀典揚。龍衣遵質樸，馬酒薦馨香”⑤。描述的就是這一場面；薩都剌在《上京即事》中也寫道：“祭天馬酒灑平野，沙際風來草亦香。白馬如云向西北，紫駝銀甕賜諸王。”官宦或普通人在墓地塑有雕像的，祭祀時把酒倒入塑像口中，周身用肥肉涂抹。“石琢元臣貴至堅，元臣何在石依然。巨杯注口衣從濕，肥臠涂身色愈鮮。”⑥這也是草原游牧民族特有的習俗。可見，馬奶酒無論是在朝宴還是在祭祀典禮活動中都是不可或缺的。而上都扈從詩不僅真實地記錄了當時的祭祀習俗和祭祀場面，而且以充滿詩情畫意的語言文字對這些習俗和場面加以生動形象地描繪，使其進入了詩歌的園地，具有了人文和審美的雙重意義和價值。但是，相對而言，在這一類詩作中，詩人對于馬奶酒的描寫更多的是一種記錄和呈現，并未加入太多的主觀感情色彩在內。

二、作為草原獨特風情的表征之一

此類詩對于馬奶酒的描寫往往與牛羊、駱駝、氈包、乳酪等草原特色符號并置，表達的多為對于異域風情的新奇感受與贊賞之情。如■賢的《塞上曲》：“雜沓氈車百輛多，五更沖雪渡灤河。當轅老嫗行程慣，倚岸敲冰飲駱駝。雙環小女玉娟娟，自卷氈簾出帳前。忽見一枝長十八，折來簪在帽檐邊。馬乳新酮玉滿瓶，沙羊黃鼠割來腥。踏歌盡醉營盤晚，鞭鼓聲中按海青。”用簡潔生動的語言描繪了一幅塞上渡河圖，詩中將馬奶酒喻為“玉”的形象，比喻更是寫盡了馬奶酒清冽透徹的狀態。貢師泰的《上都大宴和樊侍中侍御》：“馬■浮犀■，駝峰落寶刀。暖茵攢芍藥，涼甕酌葡萄。”描寫的則是被譽為“蒙古族的第一宴”的詐馬宴（又稱質孫宴）的熱鬧場面，可以看出馬奶酒同樣是其中不可忽視的主角。與此相類似的還有王■的《上京大宴》：“酮官庭前列千斛，萬甕蒲萄凝紫玉。駝峰熊掌翠釜珍，碧實冰盤行陸續。”除此之外，對于各族同胞之間尤其是漢族對蒙古族增進了解、交流感情來說，馬奶酒同樣起著不可忽視的作用。胡助的《灤河曲》便是一例，詩中寫道：“行人驅車上灤河，灤河水淺人易過。北入太液流恩波，潤澤九州民物和。天子清署空峨峨，兩都日騎如飛梭。穹廬畜牧草連坡，青彎白雁秋風多。勸君馬酒朱顏酡，試各一曲敕敕歌。”由此，我們可以想象到，陪同皇帝巡幸上都的隊伍沉浸在歡快愉悅的氣氛中，喝著醉人的馬奶酒，欣賞著塞上獨特風情的場景。在驛路、宴會和日常生活情境中，馬奶酒作為草原風情象征的獨特性得以烘托和顯現，可以說，如果沒有了馬奶酒的陪伴，無論是驛路、宴會還是日常生活，其中的樂趣和情致將會大打折扣。

三、作為詩人情感的寄托

對于馬奶酒，大多數的詩人或吟詠其色澤，或贊賞其風味，無不傳達出對于這一飲品的喜愛和贊美。契丹人耶律楚材《寄賈搏霄乞馬乳》詩云：“天馬西來釀玉漿，革囊傾處酒微香。長沙莫吝西江水，文舉休空北海觴。淺白痛思瓊液冷，微甘酷愛蔗漿涼。茂陵要灑塵心渴，愿得朝朝賜我嘗。”其中“天馬西來釀玉漿，革囊傾處酒微香”二句堪稱詠馬奶酒詩的典范之作，歷來為人們所傳誦，寥寥幾筆便將馬奶酒的清純、甘洌自然道出。耶律楚材的《謝馬乳復用韻二首》更是將馬奶酒夸贊得無以復加：“肉食從容飲酪漿，差酸滑膩更甘香。革囊旋造逡巡酒，華器頻傾瀲滟觴。頓解老饑能飽滿，偏消煩渴變清涼。長沙嚴令君知否，只許詩人合得嘗。”⑦元代后期詩人許有壬曾長期在朝廷做官，不止一次來往于大都、上都之間，他的《上京十詠》之一是“馬酒”，詩中寫道：“味似融甘露，香疑釀醴泉。新醅撞重白，絕品挹清泉。”又如漢族理學家劉因《馬酒》詩：“仙酪誰夸有太玄，漢家■馬亦空傳。香來乳面人如醉，力盡皮囊味始全。千尺銀駝開曉宴，一杯■露酒秋天。山中喚起陶弘景，轟飲高歌敕勒川。”馬奶酒在詩人筆下超過玉液瓊漿，飲之讓人如醉如癡，在盛大的千尺銀駝宴會中，詩人沉醉于個體生命之審美快樂中，在酒中縱情歡樂，揮灑豪情，既有陶弘景的清雅，又有敕勒川的豪邁。

但是，當我們讀到“今日新秋節，年年客上京”⑧，“書生半醉思南土，一曲鐙前唱鷓鴣”⑨，“舉杯一吸灤陽酒，消盡南來百感情”⑩ 這些詩句的時候，感受到的卻是滿腔的易代感傷、離愁別緒、相思之苦無處釋放和訴說，只有用酒來消釋化解，用詩來聊以自慰。此時的馬奶酒對于他們來說或許只是傾訴的對象、消愁的工具，但是酒中、詩中所寄托的深厚、復雜的情感也同樣有著豐富的意蘊，值得我們細細品讀和玩味。

綜上，無論是作為草原獨特風情的表征，還是寄托詩人的復雜情感，從中我們都可以感受到：馬奶酒作為元代統治階級的傳統酒類，其幾百年的傳承與發展過程，是不斷地被賦予新的文化內涵，由自然意象逐漸演變為人文意象的過程。詩文中屢次出現的馬奶酒意象已經逐漸成為一種文化符號，標識著草原文化的獨特存在。馬奶酒在中國已不僅僅只是一種飲品，而是具有了復雜的政治、經濟、社會風俗等文化內涵。■

① 引自陳衍輯《元詩紀事》卷四，第100頁。

② 見（元）張昱：《輦下曲》二一，“■酒”即馬奶酒。

③ 見（元）張昱撰：《可閑老人集》卷四，《四庫全書本》（卷二）其六十九，“渾脫”指盛裝馬奶酒的皮囊。

④ 見《元史》卷七七，《祭祀志》第六。

⑤ 見周伯琦：《近光集》卷二《立秋日書事五首》。

⑥ 見許有壬：《至正集》卷十六。

⑦ 見《湛然居士文集》卷四。

⑨{10} 楊允孚：《灤京雜詠》。

參考文獻：

[1] 顧嗣立編.元詩選[M].中華書局，1987.

[2] 云峰.元代蒙漢文學關系研究[M].民族出版社，2005（12）. [3] 林邦鈞.元詩特點概述[J].北京師范大學學報，1990（3）.

[4] 閻福玲.論元代邊塞詩創作及特點[J].內蒙古社會科學，19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