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老舍先生曾經說過:“只有文藝本身才是文學特質的真正說明者。”而他的文學作品也恰好驗證了這一點。本文將以《離婚》這部小說為切入點,全面地分析老舍在敘述方面所特有的豐富性與完滿感。重點研究老舍小說中所使用的文本邏輯、語言策略、敘述資源與路徑、變相方法和形式,從中解讀出其在小說中的敘事藝術框架。
關鍵詞:老舍 敘事藝術 《離婚》 敘事藝術
中圖分類號:I206.6 文獻標識碼:A
一
在對《離婚》這部小說進行研究的時候,首先要明確作者所要表達的事實所構成的主要框架,再深入了解作者為了突出這個框架所做的所有努力,這樣就可以抓住小說敘事的文本邏輯,以老舍的角度看待這個豐滿的藝術生涯。
研究《離婚》首先要清楚它的出發點是什么,這樣才可以順藤摸瓜找到正確的核心邏輯,然后再進一步了解其中“人”和“事”的復雜關系。小說中最有特色的一個人物就是“張大哥”,他不僅喚起了老舍豐富的情景想象能力,還凸顯了現代社會中穩態的人生哲學理論。小說中,張大哥所堅持的那種穩態生活哲學,與當時病態的民族文化、流行的生活習慣如出一格。在面對人生最重要的事情——婚姻的時候,張大哥這種生活哲學便對周圍的人產生了一種潛移默化的影響。而敘事過程中張大哥的生活哲理之所以被當成主線,完全因為周圍的人對他的無聲認可。
小說中,張大哥成功完成了一次做媒活動,便借此宣揚自己的生活哲學。但是,僅僅這樣是不能夠塑造出一股巨大的邏輯規制力量的。也就是說,在這個基礎上,還必須有一種歷史語境在中間約束和制衡,而且還要時不時的為人物間的意識創造不同的沖突。就像張大哥和老李的關系,互相矛盾,但又缺一不可。張大哥的生活哲學就好比一種匿名的統治力量,而老李就是深受這種力量壓迫的人。
其實,《離婚》這部小說絕對不是單純的在敘事,而是將一個富有生命解釋意義的框架融入其中,讓整篇文章充滿哲學的韻味。是的,“每一個有價值的小說一定含有一種哲學”,老舍創作的初衷就在于領略與解釋生命的含義。所以,《離婚》的敘事意義就是要體現生命的哲學,這必然會成為整部小說的邏輯,并且貫穿始末。
老舍在創作作品時都會遵循一個原則,就是結構的形成本身就具有一定的哲學性。小說《離婚》中,敘述開始,張大哥宣揚“以婚治國”的理念,誘使老李將鄉下的老婆孩子接到城里接受教育,而在結尾,老李是以辭去一等科員職位為代價,帶著老婆孩子回鄉下生活。老李的這段人生,就是一個人在面對平衡哲學是從無奈發展到勉強接受最后徹底放棄的過程。可悲的是,老李最終還是向張大哥屈服了,這就證明所有的抗爭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盡管如此,老李似乎比老邱更有自己的原則,老邱選擇不再對生活和生命產生質疑,而老李卻時刻反應自己的命運,并且以衙門里的另一種身份堅持著。這樣以來,老邱自然而然的就和張大哥和吳太極等一伙人廝混在一起了,老李則只能私下進行精神上的反抗。《離婚》中所要體現的哲學意義就是在這種抗衡中誕生的。老李在精神上的自我糾纏,讓自己萌生了一種“悶火”,這一團小小的“悶火”無法燃盡整個精神地獄。歷史的語境是在不斷的埋葬和熄滅這樣的火焰,只有《離婚》是在解釋和講述這種特殊的生命跡象。在這里,老舍的敘事藝術將張大哥的生活哲學徹底打敗了。
老李反思的重點是關于自己周圍的世俗生活以及當時的婚姻制度,但是由于受到生存環境的影響,他的精神經常處在反思、妥協和猶豫的矛盾中。就像他認為:“夫妻們原來不過是那么一回事,將就是必要的;不將就,只好根本取消婚姻制度。”也就是說,雖然他具有相當活躍的思想意識,卻沒有正確的價值取向,即使能夠對張大哥的生活哲學產生質疑,卻提不出一種可以被自己認可的生命哲學。是的,老李是一個沒有自我立場的人,所以越是掙扎越會覺得自己沒有出息,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妥協者。老李的內心就像一片干旱的沙漠,他找不到屬于自己的綠洲,所以只能在饑渴的追求中感受那種生命的空虛,即使后來他發現了“詩意”,卻也沒能走出自己的圍城,最終只能到“鄉下”逃避現實。
在《離婚》這部虛構的敘事小說中,可以將歷史環境下底層知識分子的生活經歷和認知與匿名統治系統中的“生活哲學”之間的沖突表現得惟妙惟肖,而這種沖突中所暴露出來的敷衍、妥協和失敗的結局更耐人尋味。在宏大的歷史陳述中會將老李這般人物的生活埋沒在“匿名統治”下,而老舍則是站在一個知識分子的角度重新對其挖掘,并且將自己的理解融入到文本邏輯的敘事之中。
二
老舍的自述基本有兩大策略,而他通常將自己的敘事重點放在“人物領導事實前進”的上面。所以,在《離婚》這部小說中,他很少用到“事實操縱人物的手法”,而是濃墨重彩地對內心深處和事實間的相互作用進行描述。
與中國傳統的小說相比,老舍的《離婚》顯然背離了純然客觀的敘述方式,反而轉向文本邏疊的手法。而老舍自己則認為,要想在敘事的時候做到勻調完美,就必須將心里描寫、分析和事實的陳述聯系到一起,互相補充,讓意識內容和事實敘述之前達成一種友好互動的良性發展關系。所以,他將這種循環互動的關系稱為“人與事是相互為用的”。在《離婚》這部小說中,對張大哥的外部敘述和對老李內心的敘述交替出現,兩者良好的協調關系令這部作品至今都具有強大的吸引力。敘述者要想真正平衡外部事實敘述和內在意識描寫的關系,就必須做出很大的努力。營救天真,就是《離婚》中老舍特意設計的一個對重大事件的描寫。當天真被捕,張大哥馬上就陷入到了深深的愁思當中,而老李卻在這個時候挺身而出,到處為營救天真而奔走。這個時候,兩個主人公的行為方式在某種程度上發生了對調,但終究塵歸塵,土歸土。天真回家以后,張大哥再次投入到請客的忙碌中,而老李卻再次陷入深深的意識世界。老李并不像張大哥,他沒有足夠的關系網和金錢去救天真,靠的僅僅是自己的良知和微薄的工資。他為了天真,將自己抵押給了小趙,就像浮士德將自己的靈魂交給靡費斯特一樣。魔鬼永遠不會對人守信,所以小趙必然不會遵守和老李的約定,也就是說知識分子和社會的對抗注定要以失敗結尾。老舍同志精心設計的文本邏輯和敘事框架正好給了自己一個能夠訴諸心靈的機會。
對張大哥的描寫就代表著“實”,對老李的刻畫就代表著“虛”,而作者就是虛實之間的協調劑。張大哥擔心自己兒女的事情,作者并不是對其心理活動進行描寫,而是說他放棄做媒活動、不和來訪的客人見面并且脾氣暴躁,這里幾乎沒有“虛”的表述,相反是利用心理活動對外在形象的影響來顯示這么一個復雜的過程,即“幾個月的愁苦使展大哥變了樣子,頭發白了許多,臉上灰黃,來背也躬了些”。再來看對老李的表述,基本上都是抽象的詞語,傳達出來的也是一種十分具有現代特色的“意識哲學”。作者在修飾的過程中應用了大量的抽象語言:“生命只是妥協、敷衍和理想完全相反的鬼混”……是的,僅在我們所列舉的這幾個例子中就不難發現,老李就是懦弱、膽怯、敷衍和妥協的代名詞。其實,老李還是會上街買東西和為朋友的事奔跑的,雖然次數并不多。
最讓人佩服的是,老舍可以將“現實生活”和“意識哲學”之間的張力矛盾處理非常和諧與妥當。由于現代化小說的敘述方式發生了重大的變革,所以出現了一種難以化解的矛盾,直到老舍的《離婚》問世,這個問題才被解決,他的貢獻真的不容小覷。以《離婚》中的敘述為例,如果生硬地夸大老李的能力,讓他違背本文邏輯,神奇地完成營救天真的使命,那么就無法安排張大哥剩余的人生以及寄托了。于是,安排丁二這個人物登場。丁二為了報答老李,殺死了小趙,成功營救了天真。小說敘述到這里,仿佛添加了一些傳奇的色彩,丁二這種離奇人物的出現,成功逆轉了局面,變成用事實操縱人物的手法;而敘事者為了不讓這類人物的登場影響整個文本邏輯,最終還是將其和離婚這個既定的“樁”捆綁在一起,并且還用他離婚的經歷映射出人們“普遍的苦悶”。所以,對于讀者而言,接受這個人物便成了一種理所應當的事情。
三
小說中的文本邏輯是基本主線,結合敘述對象的“智”與“情”,便將復雜的敘述變得充滿藝術的趣味。老舍同志將“感情、美和想象”列為文學的三個特質。敘述中,可以對感情進行多種方式的處理,而以感情發展為主線是最為重要的一種。單看《離婚》這部作品,里面感情線索的安排就充分體現了“勻凈”的結構美。
老李想要離婚的心思被張大哥發現以后,很快就受到了阻止,這種沖突本來應該是一種尖銳的對立場面,結果卻因為一場充滿人情味的家宴改變了。老李接受了張大哥的穩態哲學,所以回鄉去接老婆兒子。這里可以看出,張大哥總是用一種柔順的方式將跟他不是一條路上的人拉進自己的軌道。而老李就成為了充滿情與智的矛盾代表。當智被情蒙蔽,并且開始逐漸向理想化發展時,“詩意”的出現就變成了一條“副線”。
小說中所謂的“詩意”就是指房東馬少奶奶,即便老李從鄉下把老婆和孩子都接過來,但是心里仍然時不時地冒出一種離婚的想法。而敘述者對這一副線的清理,即遵守了現代小說的藝術原理,就獨具一格地利用了中國古代小說的敘述學資源。老李和馬少奶奶隱秘的情感線索分為物質和精神兩個層面:物質上兩人經歷了從微妙的感覺,忽隱忽現的接觸,似有似無的慰藉和理解,到最終放下理想返鄉的殘酷現實;精神上原本微細渺茫、蠢蠢欲動,然后遭遇挫折、藕斷絲連,最后絕望分開,留下遺憾。
雖然馬少奶奶從第五章就出現了,到第二十章才結束,可她的內容并不多,似乎只有在老李的內心世界中才可以發現有這么一個人的存在。她的出場,老舍先生曾經用了一個“閃”字,而這個詞可謂是直接擊中要害,也就是說,“詩意”的存在方式以及敘述者對它的關注方式都不外乎一個“閃”字。自從這個名字出現在小說當中,她的身影都是匆匆出現又匆匆離開。例如,第六章她在老李的心中只描繪出了一個人的外形;而第八章中從馬太太穿著的“藍皮”袍子上才體會出“詩意”的品位;到了第十章,老李與心中的馬少奶奶偶遇,那種激動的情緒溢于言表,這里雖然讓兩人的情感掀起了一個小高潮,可還是無疾而終;所以在第十一章中,老李就更加渴望擁有一種柏拉圖式的愛情,可他得到的卻是傷感和無奈。當老李生病以后,并沒有像愛情小說那樣出現一段鴛鴦蝴蝶版的劇情,所以沒有生離死別的場景,沒有凄美的故事,這樣的愛情注定要以失敗告終。
在博大精深的世界文庫中,存在著各種各樣感人的凄美愛情故事,但是像老李這樣并沒有實際的故事,就連愛情也是那么的似有似無,所以敘述者在進行描述的時候是非常困難的。《離婚》中的藝術結構在文學作品中可謂是一朵“奇葩”,它將一段感情和人的意識內容關聯到一起。中國人喜歡以“情”為敘述的中心,無論是耽情、濫情還是懺情的文學,都可以利用文筆的功能進行夸飾,情節極盡曲折,卻遠離真實的生活。而《離婚》中對老李和馬少奶奶的情感描寫非常平淡,甚至不細細品味都難以發現愛情的存在,但是卻深深地牽動著思維意識,這種描寫不但真實而且獨具一格。敘述者對這段感情的描寫,即讓理性生活的單調浮出水面,同時又不違背整部小說的基本框架,而且還緊緊抓住了文本邏輯的脈絡。
敘述者對每一處事實的敘述都十分用心,同時在諸多的真實中提煉意義的內在關聯,這種組織敘事的邏輯法則為現代小說敘事的理論和實踐做出了突出的貢獻。就像老舍先生自己說的那樣:他從事實中尋求意義,對其進行解釋后,借用激動的情緒將意義和解釋一股腦地寫出來,幸運的是自己并沒有被事實約束,而且意外地看到了中國現代敘事藝術的大體結構。只有閱讀過老舍先生的小說,并且從內心深處理解和認可他,才能體會到他在小說方面的實踐和理論上的巨大貢獻。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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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樊駿:《能否換個角度來看》,《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2001年第2期。
作者簡介:秦汝芳,女,1969—,唐山人,本科,副教授,研究方向:文學、人文素質教育,工作單位:唐山職業技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