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姐妹情誼是美國黑人女性成長小說中被反復書寫的一個重要主題。對于身處社會最底層的黑人女性來說,姐妹情誼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它不僅是她們生存的需要,更是她們成長的力量源泉。然而,在不同黑人女作家的筆下,姐妹情誼也有著復雜多樣的表現。托尼·莫里森的《秀拉》和艾麗絲·沃克的《紫色》就是其中有代表性的兩部作品。
關鍵詞:美國黑人女性成長小說 姐妹情誼 成長 《秀拉》 《紫色》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
一 美國黑人女性成長小說與姐妹情誼
作為成長小說的一個分支,美國黑人女性成長小說是融合了美國成長小說、黑人成長小說以及女性成長小說而形成的具有多個維度的小說文類,具有鮮明而又獨特的特征。然而,何謂“美國黑人女性成長小說”?它是指關于美國黑人女性的文本,還是指由美國黑人女作家創作的文本? 抑或是二者的結合,即由美國黑人女作家創作的關于美國黑人女性的文本?誠如學者孫勝忠所言,女性成長小說的關鍵問題在于如何在女權主義觀念的感召下跳出男性社會角色和男性成長小說的窠臼,再現真正的女性自我,從而構建獨特的女性成長小說傳統。從這個意義上說,美國黑人女性成長小說指的是由美國黑人女作家創作的關于黑人女性成長的文本,所關注的是生理上或心理上尚未成熟的黑人女性在對自己族裔身份進行質疑和逃避的過程中艱難探索和建構自我身份的成長歷程。
在美國黑人女性文學發展史上,美國黑人女性成長小說經歷了從無到有、從嘗試性探討到完美展現的發展歷程,而使黑人女性成長小說全面走向成熟的正是托尼·莫里森(Toni Morrison)和艾麗絲·沃克(Alice Walker),前者的《秀拉》和后者的《紫色》就是黑人女性成長小說中最為典型的兩部作品。
“姐妹情誼是有力的”是第二次女權主義運動早期階段提出的一個口號,旨在服務于女權運動的政治策略和理論建設,對女權主義的實踐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姐妹情誼”認為婦女是受共同壓迫和進行共同斗爭的基礎,女性經驗的共同性是聯和婦女的根本紐帶。然而,這一理念卻“首先在非洲裔黑人女作家的作品中得到充分而完美的體現”。美國著名黑人女權主義批評家貝爾·胡克斯(Bell Hooks)將姐妹情誼的思想內涵概括為:女性之間的共同經歷使她們團結在一起。就美國黑人婦女史而言,姐妹情誼并不是一種當代思潮,它源于早期黑人女性組織和個人之間的結盟。早在19世紀美國黑人女作家的自傳體小說里已開始出現對姐妹情誼的描寫,到了20世紀,在以托尼·莫里森和艾麗絲·沃克為代表的黑人女作家書寫中成為美國黑人女性成長小說的一個重要母題,《秀拉》和《紫色》都是這一主題的經典之作。莫里森的《秀拉》講述的是同名女主人公秀拉在對男權和世俗觀念的反抗和斗爭中勇于追求個人自由和個性解放的故事;沃克的《紫色》向人們展現了女主人公茜麗如何在親人和朋友的引導和幫助下,走出麻木和絕望的生活,重拾生活的信心,成為一名獨立自信的女性。
鑒于《秀拉》和《紫色》都屬于典型的黑人女性成長小說,而姐妹情誼又是這兩部作品中所共同凸顯的一個重要主題,所以本文擷取這兩部作品來探討美國黑人女性成長小說中的姐妹情誼主題。
二 《秀拉》中蜿蜒曲折的姐妹情誼
托尼·莫里森在一次訪談中曾說過:“當我創作《秀拉》時,我知道我要寫一部關于善與惡,關于友誼的書。”事實上,秀拉和奈爾的友誼貫穿了整部作品,由此不難看出作者對這一主題的重視。與其他作家不同的是,在《秀拉》中莫里森為人們展現的是一段蜿蜒曲折的姐妹情誼。
秀拉和奈爾的友情可以追溯到孩提時代。和母親的新奧爾良之旅促進了奈爾自我意識的覺醒和對自我身份的思考。決心擺脫母親禁錮的奈爾與秀拉成為了好朋友。她們一塊兒上學一塊兒玩耍一塊兒沉湎于美麗的夢想。在放學路上,面對白人男孩的欺侮,秀拉不惜自傷手指以保護同行的奈爾;兩人一起恪守“過失殺人”的秘密。共同的經歷使秀拉和奈爾之間結下了深厚的友情,她們在彼此的陪伴下走過了童年和少年。進入青春期后,兩人的友誼依然牢不可破,兩人的性格也未發生根本性的轉變:奈爾比秀拉果斷、有主見。這一點可以從小說中對二人在一次草地上舉行的結拜儀式的描述得到印證:秀拉的挖坑行為是出于對奈爾的模仿。這也表明當時有主見的奈爾是秀拉生活中的榜樣。
“伴隨著知更鳥生瘟,”秀拉回到了闊別十年的家鄉。多年的分別并未影響到二人之間的友情,她們依然過從甚密。事實上,促使秀拉回到家鄉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對奈爾的思念。因為在秀拉看來,“奈爾是唯一對她無所要求,又能接受她方方面面的人”。奈爾也為秀拉的歸來感到歡欣,生活中也有了變化,“好似白內障切除了,失明的眼睛又睜開了……在秀拉面前她覺得自己聰明了,溫柔了,甚至有點醉意。”然而,步入成年后的秀拉和奈爾在性格上發生了逆轉:原本具有很強獨立意識的奈爾如今只是作為“丈夫的影子和孩子的母親”而存在;原來缺少主見的秀拉成長為一名獨立、開放和果敢的女性。兩人選擇的不同生活模式也注定了她們的友情會產生裂痕:秀拉為昔日堅強自立的好友淪為一名只熱衷于燒鍋煮飯伺候男人的家庭主婦感到難過;令奈爾不解的是,秀拉為何要一次次地和不同的男人發生性關系而又毫不留情地把他們甩掉。一對昔日的好友因為各自不同的人生觀和價值觀而日漸疏遠,最終因為秀拉和奈爾的丈夫發生性關系而徹底決裂。三年后,失去友情的秀拉在孤獨中死去。如果說,對秀拉和奈爾之間姐妹情誼的書寫止于秀拉的死亡,那么這部作品就不會為作者贏來如此多的盛譽。獨具匠心的莫里森在小說結尾安排奈爾去秀拉的墓地,此時的奈爾意識到:這么多年來她以為自己在為丈夫的離去而痛苦,而實際上她真正想念的人是秀拉,想念那段曾經與秀拉一同追求自我的日子。
秀拉和奈爾的姐妹情誼經歷了從建立到疏遠再到重新理解的曲折過程,這也正是兩位女性成長的重要標志。雖然她們“既不是白人也不是男人”,然而,“所幸的是……她們依靠彼此,成長起來了。”秀拉的成長之路看似以毀滅而告終,但她的精神卻最終使奈爾頓悟,從而跨越種族主義和性別主義的藩籬,踏上自我成長的新征程。從這個意義上說,秀拉完成了她的成長之旅。
三 《紫色》中充滿溫情的姐妹情誼
在《紫色》中,艾麗絲·沃克對姐妹情誼進行了更為深入和全面的詮釋:讀者看到的不再是僅僅局限于兩個女性之間的情誼,姐妹情誼的溫情幾乎遍布在所有的黑人女性之間,也正是這充滿著溫暖和關愛的友情推動著她們不斷地成長,成長為一個完整的自我。
茜麗和耐蒂之間的姐妹親情是《紫色》中凸顯女性之間情誼的一條主線。年僅十四歲的茜麗慘遭父親(實為繼父)蹂躪,之后生的兩個孩子又被相繼送人,體弱多病的母親也撒手人寰。這一切人世間的不幸好像都降臨在了茜麗身上。在繼父的淫威下,身心備受折磨的茜麗只能通過給上帝寫信來傾訴她的苦難和恐懼,保護妹妹耐蒂成為支撐茜麗活下去的唯一精神支柱。在察覺到繼父開始打耐蒂的主意時,茜麗改變了原本要妹妹繼續好好念書的想法,她嫁給X先生以逃離繼父的魔掌。被迫嫁給X先生的茜麗“一心想的是耐蒂”,因為“如果我嫁給他的話,耐蒂就可以上我這兒來。”一度逃到姐姐家的耐蒂不僅堅持教茜麗學習,教茜麗“懂得天下發生的一切”,還鼓勵她反抗家庭的壓迫,“你得斗爭。你得斗爭。”她把X先生對她的恭維都拿來贊美姐姐,讓一向自卑的茜麗“都覺得自己長得挺俊秀的。”雖然因為X先生的從中作梗,姐妹二人無法了解對方的音訊,但是對彼此的牽掛和有朝一日終能團聚的信念一直支撐著茜麗和耐蒂走過人生的風風雨雨。一封封飽含熱淚的書信見證了兩人的姐妹情深,也見證了茜麗和耐蒂的成長。
茜麗和莎格之間的情誼是《紫色》中另外一條彰顯姐妹情誼的主線。如果說茜麗和耐蒂之間的情誼是純粹的手足之情,那么茜麗和莎格之間的情誼則是復雜多樣的。從小說中的人物關系我們可以得知,身為X先生情人的莎格與身為X先生妻子的茜麗實際上是情敵關系。X先生只是把茜麗當作他家的傭人和自己泄欲的工具,他愛的是美麗性感而又豪放不羈的布魯斯歌手莎格。然而,面對莎格,茜麗并沒有絲毫的恨意,相反,她傾盡全力照顧重病的莎格,為她梳頭洗澡。在聽到X先生的父親說出莎格不美之類的話時,茜麗竟然往為他準備的涼水里吐了口唾沫,甚至想,“下次他再來的話,我要在他的杯子里倒點莎格·艾弗里的尿。”習慣了人世冷暖的莎格也逐漸被茜麗的真誠和善良所打動,她開始關注這個像騾子一樣任勞任怨的女人。情誼在同一個屋檐下的兩個女人之間生根發芽。在莎格的啟蒙下,茜麗第一次敢于正視自己赤裸的身體,發現自己身體的美好之處;在莎格的幫助下,茜麗終于見到了被X先生藏起來的妹妹的信;在莎格的支持下,茜麗擺脫了X先生的控制,勇敢地走出了家門;在莎格的開導下,茜麗找到了自己心中真正的上帝;在莎格的鼓勵和幫助下,茜麗成功地開辦了褲子公司。通過對作品的細讀我們不難發現:莎格集多重角色于一身,在茜麗的成長之路上扮演了重要的領路人角色。她有時像母親,有時像導師;她既是茜麗的朋友,又是茜麗的情人。也正是在莎格的引導和幫助下,茜麗一步步走出自卑、屈辱、麻木和絕望的深淵,并最終擺脫父權思想的精神桎梏,走上自我解放之路。雖然沃克對二人之間同性戀情的書寫飽受爭議,但誠如伯納德·貝爾(Bernard Bell)所言:“同性戀是茜麗走向自我,走向姐妹情誼和人類情誼的通道。”事實上,茜麗和莎格之間的感情正是沃克所倡導的婦女主義的一種體現,她們之間的愛情不是占有式的兩性關系,而是基于獨立性基礎上的情感付出,沒有絲毫的“邪惡”和“病態”,因此是“具有解放意義的,是自然的”。
此外,《紫色》中還有幾條表現姐妹情誼的輔線,如:索菲亞與茜麗之間超越婆媳關系的友情,身為情敵的索菲亞和瑪麗·阿格紐斯(又名“吱吱叫”)在彼此有難時挺身而出、互相幫助的情誼,凱特(X先生的妹妹)對茜麗的關愛等。
四 結語
從上文對《秀拉》和《紫色》中姐妹情誼的對比剖析和解讀可以看出,在不同的黑人女作家筆端,姐妹情誼有著不同的呈現形式,是復雜多樣的;但這種情誼對黑人女性的成長和解放是不可或缺的:它不僅是黑人婦女生存的需要,更是她們成長的力量源泉。總體而言,姐妹情誼強調女性間的友愛對個體心靈成長和對群體的重要幫助,它重在情感建立與交流,尊重自由與獨立,崇尚彼此互信互愛。在新的歷史語境下,姐妹情誼雖不如早期黑人女性間那般充滿溫情,但它仍不失為緩解矛盾、深化情感、和諧相處、保持獨立、尋找自我、完善人格、走出困境、追求生存完整性的一條積極之道。
注:本文系2012年度陜西理工學院科研基金項目(SLGKY12-41)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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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蘇紅蓮,女,1978—,河南商水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及語言教學,工作單位:陜西理工學院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