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尤金·奧尼爾用其獨到的筆觸刻畫了他心目中的女性形象,在他的作品中,其女性形象可大致分為兩類:一種是有著強烈的征服占有欲的欲望女性,而這些女性又不乏母性的溫柔、獻身精神;另一種是富于幻想、難以承受生活重荷的女性,她們通常是以弱者的形象展示于讀者面前。但是奧尼爾的世界觀決定了他筆下的女性總是在不斷地與命運搏斗,尋求自我。
關鍵詞:尤金·奧尼爾 戲劇 女性
中圖分類號:I106.3 文獻標識碼:A
在美國戲劇史上,尤金·奧尼爾以其嚴肅和深刻的筆觸展現了美國現代生活,促成了美國戲劇的成熟。首先他在學習歐洲傳統意義上的現實主義手法的戲劇的基礎之上,發展了美國戲劇的創作方法,形成了表現主義這一新型的戲劇形式。盡管在他的戲劇中婦女經常處于配角地位,但他對美國婦女命運及心靈的揭示仍然是最領先的。
在奧尼爾的作品中,女性形象大致可分為兩類:一種是強勢、內心充斥著征服的欲望,她們渴望占有財產,駕馭男性的感情。前者如《榆樹下的欲望》中的艾碧,為了得到田莊寧可委身嫁給老凱伯特;而《奇異的插曲》中的尼娜則是后者的最佳例證,她傾其一生控制著她身邊的男性。另一種是富于幻想,難以承受生活重荷的女性,她們通常是以弱者的形象展示于讀者面前。典型的例子如《進人黑夜的漫長旅程》中的女主人公瑪麗,物質上富有,精神上空虛。整日孤獨仿徨,精神無所依靠。
奧尼爾對女性的態度是動搖而復雜的。他早期受到尼采思想的影響,在其作品中流露出貶低女性的痕跡,但他并不是位反女性主義者。在尼采的眼中,女性多為軟弱、浮淺的一類,但是奧尼爾筆下描寫的女性卻截然不同:他劇中的許多女性角色都有著強烈的征服占有欲,對于傳統敢于挑戰,對于命運敢于駕馭,而這些女性又不乏母性的溫柔,有時具有超乎常人的獻身精神。它構成了奧尼爾的女性世界,這一世界的構建是建立在奧尼爾對人物心理世界的深邃透視的基礎之上的。
奧尼爾《榆樹下的欲望》中的女主人公艾碧是這一女性的真實寫照。戲劇的創作背景根植于美國當時的社會——物質主義泛濫,實用主義成為主流,物質索取是人們一切行為的源動力。奧尼爾借助于這一戲劇向世人展現了這一時代弊端。艾碧與老凱伯特結婚的最初目的是為了那豐厚的財產,文章描寫的那兩棵老榆樹形象地襯托出她那強烈的占有欲望。她的身體內暗藏著征服一切的力量,她的眼神堅毅、毫不退卻,她的氣質騷動、狂放不羈。艾碧歷經生活苦難,深知擁有財富才能獲得幸福,而得到財產是唯一的捷徑,這是她不可動搖的人生目標。
當老凱伯特面對他新婚的妻子有感而發地說:“這兒我孤單單一個人,……一個家是要有一個女人啊”,艾碧簡短地回答道:“一個女人是得有一個家!”簡單的主賓調換瞬間流露出艾碧性格中的主體性意識。艾碧不屈服于命運,她要主動拯救自己,她對物質的占有欲望,從某種意義上說,是源于她對命運的抗爭。而當男主人公伊本、老凱伯特的兒子,帥氣地出現在她的面前時,她卻主動接近并誘惑伊本,完全拋開了繼母、妻子的身份。在她愛上伊本的那一刻,她的征服王國發生了徹底的改變,財產占有欲逐漸被自然情感取代并最終升華為熾烈的愛情。在他們的兒子出世后,艾碧完全可以輕易地實現占有山莊的夢想,但她竟然親乎扼死了自己的兒子這一財產的象征,以此來證明自己對伊本的純真愛情。為了獲得伊本對自己的認可,她擯棄了妻子、母親的身份。愛情凈化了艾碧的心靈,幫助她擺脫了貪婪、粗俗,在這里,人性得到了升華。
《奇異的插曲》中的尼娜占有欲極強,她憑借她迷人的魔力,使她生活中碰到的所有男人都圍著她轉,來達到滿足自己私欲的目的。她擺出同一副面容面對三個最貼近的男人。看著被其左右的三個男人,她洋洋自得。但她并沒有被勝利沖昏頭腦,謹記讓每個男人各自扮演著自己的角色。尼娜幻想占有身邊所有男人的感情,即使兒子也被列為侵占對象,由此兒子的女友不幸成為她的敵人。
尼娜的生活充斥著謊言,她把自己變成了一個撒謊者。她的快樂依靠虛假來維系和延續。她的扭曲心理的根源是她錯過了初戀的歡樂,為了尋找自我,她試圖借助于結交大量的男性。當她把自己獻給傷殘的士兵的同時,她不僅走上了道德淪喪的道路,也使自己成為了一名清教主義思想的背叛者。尼娜自己造就了其悲劇的一生。她是奧尼爾所創作的一個具有代表性的西方現代女性:對于傳統思想她敢于質疑并挑戰,敢于自己書寫自己的人生。尼娜所處的時代充斥著男權思想,她的反叛的性格和舉動注定給她帶來悲劇性的結局。
奧尼爾的女性世界豐富多彩,在鐫刻占有者的同時,他又為讀者展現了有別于前者的另一類女性形象。這類女性往往都有著共同的特質:浪漫、固執、敏感而多情,對生活充滿幻想,勇于追求理想,但是面對困難,卻又略顯無助。
《進入黑夜的漫長旅程》中的瑪麗是奧尼爾筆下有別于前者的另一種類型的女性。出身富裕家庭的瑪麗有著無憂無慮的童年,這也造就了她浪漫、不切實際、執著的性格。她為了追求浪漫的愛情,嫁給了一名演員。出于職業的原因,丈夫無法給予她一個安定而舒適的家,而對這種家庭生活的期盼成了她一生難以實現的夙愿。對于失望,她采取了逃避,逃避母親的責任,逃避妻子的責任,她的所作所為使得家人成為了直接的受害者。她總是活在尋找過去、尋找舊我的生活中,但是她又渴望成為一名賢妻良母。矛盾、糾結的情感左右著她的思想,控制著她的生活,她最終使自己變得傷痕累累,滿目瘡痍,她導致了家庭的不幸,也使自己終日痛苦不能自拔。
縱觀奧尼爾的作品,其作品中的女性描寫透露出濃重的自傳體痕跡,其家庭劇中的人物大多是以他自己的家庭成員為原型。奧尼爾的母親愛拉·昆蘭是一名天主教徒,因家庭的富有,對生活的艱辛知之甚少,所以思想多浪漫不切實際。婚后伴隨丈夫四處奔波演戲,過著漂泊不定的生活,使嬌弱的愛拉感到心力交瘁。又因兒子埃德蒙在他們出外演出時染病身亡,和生尤金時難產,吝嗇的丈夫用廉價請來的庸醫為她用過量的嗎啡止痛,致使她染上了毒癮,最終導致她選擇了用毒品來逃避生活中的挫折與不幸。小奧尼爾渴望從母親那里得到正常的母愛,但無法實現,就此缺少安全感,也因此形成了他復雜的性格,即使在作品中,他也不時流露出對母親的矛盾情感——時而依戀、時而怨恨。另一方面,則由于遺傳因素。奧尼爾的性格酷似母親:脆弱而敏感、浪漫而富有藝術氣息,這又使得奧尼爾對母親產生了一種特別的依戀之情,渴望把母親當作心靈相惜的知己。
奧尼爾的保姆薩拉,是他成長過程中另一位起決定性作用的女性。她,有別于愛拉·昆蘭,是一位強壯、熱情,但又低俗的人。盡管她能給予小奧尼爾母親般的慈愛,但因她只懂得追求世俗的成功,無法欣賞奧尼爾的藝術才華,所以當奧尼爾長大懂事之后,便意識到薩拉媽媽已失去了“母親的價值”。
妻子是奧尼爾生活中的第三位重要的女性。奧尼爾的婚姻狀況一直不穩定,他先后結過三次婚,前兩次都由于感情上的不和而離異。在和他的第三任妻子演員卡洛塔結婚后,因妻子懷疑他移情別戀,兩人關系一度十分緊張。此外,他疼愛的小女兒歐娜不聽勸阻,與人私奔,這更使得奧尼爾對女性形成了一種愛恨交織的復雜感情。奧尼爾傾其一生渴望尋到他心目中的完美女性——母親與女性的結合體。在他臨終前,他抓住妻子的手說,“現在你是我的媽媽”,他自己也承認自己“一直忍受著戀母情結的折磨”。奧尼爾,一位情感世界敏感而脆弱的作家,因在現實中未能覓得他的完美女性,繼而在他的作品中,賦予他的女性人物以真摯、強烈的內心情感,其中夾雜著他的夢想、淚水、歡笑和悲傷,他為我們展現了他用心血澆鑄成的融進畢生追求和困惑的女性藝術世界。
奧尼爾的世界觀是一個矛盾的統一體——既悲觀,又浪漫。他的一生由悲觀失望和不懈追求共同組成,沖突性是它的首要特征。他一生為了理想不懈追求,但殘酷的現實、理想的不斷破滅迫使他清醒地作出分析,并體現在他具有悲劇色彩的戲劇中。他相信,世間有某種神秘的東西,那是一種人類無法駕馭的力量。他感傷人生,“作為一個人,我永遠是一個生活不慣的人……一個無所歸依的人……我一直喜愛死亡”。這種悲觀的生活態度導致他筆下的女性偏愛傷痛和孤寂,在命運面前畏懼、無助。《進入黑夜的漫長旅程》中的瑪麗描述那些尋找自我的人的命運:“我們誰也擺脫不了命運的擺布。……直到最后你永遠失去自己。”最后一幕,她無限傷感地說:“我丟失了一件最重要的東西,有了這件東西,我就不會感到寂寞,也不會感到害怕。我不能永遠丟失它……因為失去它,我失去了希望。”作者借女主人公之口,道出了自己的心聲——新價值觀、道德觀缺失,何為人生的意義,人生價值何處尋找,他困惑、迷惘。
但奧尼爾是一位生活的斗士。他悲觀但不消極,他渴望生活的有尊嚴、有意義,他敢于洞察生活的痛苦到極致。1921年,他在寫給麥爾考姆·莫蘭的信中說:“我熱愛生活,但不是因為生活是美好的,美好只是表面的,而我更喜歡赤裸裸的生活。”他指出生活注定是一場悲劇,但人們所要做的是拿出勇氣,面對命運,不屈不撓。“我說的斗爭中失敗僅僅在象征的含義,因為勇敢的人總是勝利的,命運決不可能征服他或她的精神……。因此,盡管我精神上傷痕累累,我高興為生活而死。”奧尼爾與眾不同的世界觀決定了他筆下的女性總是在不斷地與命運搏斗,艾碧為財產和愛情把自己鍛造成為生活的勇士,為了崇高的愛情,不惜犧牲生命;尼娜挑戰傳統,撼動男權,希冀建立自己的女性中心世界;瑪麗掙扎在失望與希望的漩渦中,執著地尋找著人生的意義。
由于世界觀的局限性,奧尼爾的婦女觀不能稱其為先進,但是他對女性的關切、愛憐與同情,使他筆下的女性形象豐滿、真實。這些女性盡管背負著沉重的男權觀念的枷鎖,但在命運面前堅毅、執著,即使不能擺脫最終的悲劇命運,仍無悔追求。他真實地表現了現代社會女性的苦難,揭示了她們在命運面前的無助、吶喊,他筆下的女性有著鮮明的代表性,為我們后人探析女性世界樹立了典范。奧尼爾,既是一位作家,也是一位心理分析大師,他向我們真實地展示著存在于現代社會的女性生存意識中的各種情懷:渴望、失落、斗爭、妥協、痛苦和迷茫。對于女性的悲劇命運他大聲吶喊,希冀尋求到出路。
奧尼爾,一位偉大的劇作家,傾其一生借助于他的戲劇來探索我們人類生存的意義,他的戲劇因凝聚著他的人生哲學而綻放出普遍、恒久的魅力。女性是他生活中和劇本中永遠不可或缺的基本元素,透過作家筆下形態各異的女性形象,我們體會到的是他那顆被壓抑、被扭曲、深不可測的心。在一生痛苦的追尋中,奧尼爾創作著不朽。1953年,這位出生于旅館的偉大劇作家死于旅館,走完了他坎坷的一生。但愿在天國里他會有一個溫暖的家,投入親人溫暖的懷抱。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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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李曉穎,女,1972—,北京人,碩士,副教授,研究方向:英語語言文學,工作單位:張家口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