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技進乎道”,中國山水畫創(chuàng)作除了要頤養(yǎng)精神以求虛靜之心外,還要致力勤學,以技巧來表達內(nèi)心的感受。技巧是在博學苦練中形成的表現(xiàn)能力,它要有一個長期的積累、鍛煉過程,只有反復實踐,掌握了事物的客觀規(guī)律,才能得心應手,熟能生巧,運用自如,迎刃而解,才會達到“天人合一”的理想境界。
關鍵詞:技 道 山水畫 創(chuàng)作 意境 審美
中圖分類號:J222 文獻標識碼:A
《莊子·養(yǎng)生主》中庖丁解牛的故事,想必大家都非常熟悉。庖丁通過多年的反復實踐,對于解牛的規(guī)律已經(jīng)爛熟于心,以至于能夠達到得心應手的境界,從而迎刃而解、瀟灑自如,就像莊子所說的“合于桑林之舞”、“莫不中音”,給人以美的享受。其實,除了“庖丁解牛”的故事外,《莊子》中還有“輪扁斫輪”(《天道》)、“郢匠運斤”(《徐無鬼》)、“皰僂承蜩”(《達生》)等一系列故事,都對“技”有所論述,同時也闡明了對“道”的追求。正如庖丁解牛中所言:“臣之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
一 “技”、“道”并舉的審美淵源
中國古代傳統(tǒng)中是技與道并舉,作為哲學的概念而相互依存。先秦時期,以孔孟為代表的儒家思想認為“技”必須要和“藝”相結合,這樣才會有利于“仁”與“德”的實現(xiàn),這種狀態(tài)下的“技”才具有價值。道家思想則肯定地提出了“技進乎道”的觀點,正如莊子所說:“能有所藝者,技也。”“技”是“道”的途徑與手段,是完成“道”達到“天人合一”的條件。古時,“技”的含義更多的在于社會上各類工匠的技能,主要是個人掌握的手工技能,但是也指在藝術活動中表達思想感情的各種技巧。《周禮·考工記》有載:“天有時、地有氣、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為良。”“技”與“道”想通的觀點在許多古代著作中都有論述,東漢許慎在其著作《說文解字》中認為“技”是手頭工夫的靈巧程度,它不僅包括技術的熟能生巧,而且還能通過“巧”來達到更高的一個層次,那就是“道”。“道,所行道也。”自從“道”由一個普通指稱被逐步創(chuàng)立成為中國哲學思想體系的核心以來,“道”和藝術也就產(chǎn)生了千絲萬縷、不可割舍的聯(lián)系,中國藝術精神源于哲學,因此,“道”成為中國傳統(tǒng)藝術中一個普遍的價值標準和追求的終極目標,繪畫、書法、音樂等都以此為源生長、發(fā)展、壯大。
二 “技”為“道”之基礎,“道”為“技”之目的
“技”原本是指工匠的技術水平,是功用的。但是“技”漸漸地滲透到藝術領域,意為技巧、法度,成為與“道”既相通又對應的經(jīng)典范疇。對道與技關系的認識,成為古代畫論中最為關心的課題,在藝術中,道被看作是藝術家主體精神通過悟?qū)νㄉ瘢_到萬物與我為一,進入天人合一的最高境界。由老子的“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混成章》)到莊子的“夫道,有情有信,無為無形。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莊子·大宗師》)直到清人的“藝者,道之形也。”(劉熙載《藝概·自敘》)無不體現(xiàn)了古人從哲學到藝術等領域中對道的關注以及對于道的情有獨鐘。
先秦以降,社會各行業(yè)尤其是手工業(yè)分工日益精細,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各行業(yè)技術水平的提升。一直以來,人類的生產(chǎn)技能和藝術創(chuàng)造都是不可分割的,在實用和藝術中總能找到最佳的契合點。繪畫藝術伴隨著社會的進步不斷發(fā)展壯大,五代時期,皇家畫院正式建立,宋代時期皇家畫院錄用畫家,必須要經(jīng)過一系列嚴格的考試,宋徽宗趙佶在位時期是宋代畫院最為鼎盛的時期,當時畫院畫家考試常以唐詩詩句命題,要求考生表現(xiàn)出詩句意境。畫院的考試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培養(yǎng)畫家的藝術想象力和創(chuàng)作技巧。
由技進道,在一切藝術創(chuàng)作中,藝術家首先必須具有基礎條件和能力就是掌握熟練的技巧,如果沒有熟練的技巧作為手段,再巧妙的構思立意因為沒有合適的載體而無從實現(xiàn)。中國畫的技法,從晉唐宋元而至明清,筆墨千種,流派萬般,有的重技而輕道,有的則重道而輕技。文人畫的振興,對畫家的思想境界與文化修養(yǎng)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對技與道孰輕孰重的問題上也有了新的認識,他們大多卑視技巧,認為只有工匠才緊緊抓著技巧不放。中國畫有著許多固定的傳統(tǒng)技法,包括筆法與墨法,隨著時代的發(fā)展,有些畫家在傳統(tǒng)技法的基礎上使用一些新的工具,施加一些個別的不為常人所用的材料,采取一些特殊手段,達到一種傳統(tǒng)技法所達不到的效果,這些新方法被稱為特殊技法。在唐代,就已出現(xiàn)“水拓法”、“潑墨法”。只不過在當時不被畫壇承認,張彥遠有書云:“如山水家有潑墨,亦不謂之畫,不堪效仿。”今天,潑墨法已經(jīng)被發(fā)揚光大,已經(jīng)成為傳統(tǒng)技法的一部分。如今,各種特殊技法層出不窮,給觀者一種耳目一新的感覺。東北的冬天,林海雪原一望無際,冰天雪地白茫茫一片,獨特的地域條件和自然環(huán)境給東北畫家提供了給養(yǎng),生活在冰天雪地中的畫家們有著不同于杏花春雨江南的生活感悟。因此,“冰雪山水畫”應運而生,從寒冷冬天中冰雪的視角展現(xiàn)給世人不一樣的東北。當代著名畫家于志學經(jīng)過不斷的嘗試與摸索,在傳統(tǒng)水墨的基礎上,融入礬、膠等非傳統(tǒng)的特殊材料,不僅大大豐富了水墨的表現(xiàn)力,而且還拓展了筆墨語言,使冬日東北特有的雪景完美地呈現(xiàn)在觀者眼前,完美地完成了由技進乎道的轉變。于志學成功地表現(xiàn)了前人沒有表現(xiàn)過的奇妙冰雪景色,開辟了前無古人的獨特境界,不僅在山水畫題材上開辟了冰雪山水的新生面,還刷新了中國畫的筆墨語言。
三 “技”未必進乎“道”,“技”與“道”的辯證思考
但是,物極必反,技法和經(jīng)驗的豐富與熟練,不可避免地會產(chǎn)生“倚技賣技”的現(xiàn)象,使畫家流于表現(xiàn)形式,過度地注重技巧的表現(xiàn),而忽視所表現(xiàn)的內(nèi)容、傳達的思想與情感。如果這樣,即使他的技術再精進、熟練,他也只是一個匠人,不能完成“道”的提升。這說明“技”有時是不會進乎“道”的,技術的不斷熟練與積累只有在其過程中精神受到啟發(fā)并依靠熟練地技術才會進乎“道”,秉性與才氣,是先天固有的,而學習、技法、熟練等環(huán)節(jié)是可以通過后天努力而獲得的。“技”的衡量標準是熟練程度,熟練自然就成為了技進乎道的必經(jīng)之路。漸入佳境是通過技巧的熟練而達到的。氣韻生動是應以最熟練的筆墨為基礎的,名聲甚大的八大山人朱耷在五十歲時還沒有完全找到自己的獨特風格,假如他不隱居靜心苦練,熟練技法,由技近乎道,即便他是天才,我們今天恐怕也不會看到他那么多優(yōu)秀的作品了。
“天人合一”是中國文化的主體,也是山水畫畫家畢生追求的理想境界,以期“獨與天地精神往來”。而“技”正是達到這種境界的基礎,但僅僅有“技”是遠遠不夠的,最終的目標是要“進乎道”。這是一個長期的過程,首先就需要具備“技”的一切要素,包括:精神修養(yǎng)、知識積累、方法與技巧。其中,虛靜心態(tài)與技巧密切相關,如果畫家有一顆虛靜澄明之心,往往能夠超越技巧的束縛,山水畫作品就能應運而生。對于山水畫的繪畫技巧,有“無法”一說,認為技巧過多勢必會束縛畫家的發(fā)揮,這就需要畫家把已經(jīng)掌握的技法統(tǒng)統(tǒng)拋棄,無所顧忌,順乎于自然,同樣能夠“由技進乎道”。
《莊子》中有很多故事都說明只有技巧熟練到一定程度,完成量的積累,就能“由技進乎道”。在作畫時,畫家如果沒有“道”追求,沒有一顆虛靜之心,達不到無功利的審美境界,即使勤練不輟,也只是匠人之作,難登藝術之殿堂,畫家的使命就是進行繪畫創(chuàng)作,同樣道理,如果僅僅有一個虛靜澄明之心而沒有任何技巧而言,那也只能進行美的欣賞而無法與美的創(chuàng)造結緣。
近觀當今畫壇,很多畫家在題材和技法上進行了大量的探索、創(chuàng)造和創(chuàng)新,結果造成了重形式而輕內(nèi)涵的狀況,重創(chuàng)作本身而輕綜合修養(yǎng),使得創(chuàng)作被設計所取代。畫家對技術層面的過度追求,導致精神層面的欠缺而使作品的內(nèi)涵淺薄,表層技術的細膩難掩深層精神內(nèi)涵的缺失。殊不知筆墨內(nèi)容才是創(chuàng)作的主因素,有了新的筆墨內(nèi)容,就有新的形式。很多藝術家的技法掌握還沒有達到游刃有余的境地,審美境界也還沒有形成。他們無法把自己對生命的理解、對社會的認識融合到藝術中,并把這種生命意識表達出來。這是衡量一個大畫家的不二標準,是技進乎道的表現(xiàn)。盧禹舜的《靜觀八荒》系列作品從中國傳統(tǒng)繪畫技法入手,運用勾線、渲染的表現(xiàn)方式,注重水墨暈染與線描的結合。在他的畫中,功力深厚的線條是必不可少的,這并非一日之功,而是靠長年累月的練習與積累才能達到。有了這樣的技巧,才能在作品中追求崇高、神圣、博大、神秘的意境。在他的作品中北方山水的雄渾豪邁契合了自己的精神世界,和諧而寧靜。
技巧是傳達審美意象的手段,在虛靜的狀態(tài)中,藝術家有技而忘技,做到大巧若拙、大智若愚,使得“機應于心,不挫于氣”,平日的生活體驗、知識積累、技巧法度已潛移默化地成為身體的一部分,在進行山水畫創(chuàng)作時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這樣,山水畫家在面對明山秀水時,就能像庖丁解牛一樣“以神遇而不以目遇”,從而由技進乎道,達到“天人合一”的精神境界。
技進乎道,肯定了對最高境界是可以通過技術的不斷熟練而達到的。庖丁解牛之所以能夠達到那種出神入化的境界,全在于技術的熟練。掌握熟練的技巧已經(jīng)不是容易的事了,但是與“道”相比又相對于簡單。但只有上升到“道”的高度,才能實現(xiàn)獨與天地之精神往來,實現(xiàn)“天人合一”。“技”是實現(xiàn)“道”的工具,但是,相反的道理,如果只是在精神層面無限冥想而無任何技巧,“道”也無從得以展現(xiàn)。所以說,技巧在一定程度上講是基礎,對于中國畫,筆墨最重要,沒有它,統(tǒng)統(tǒng)徒托空言。
蘇軾曾撰文稱贊吳道子:“道子畫人物,如以燈取影,逆來順往,旁見側出,橫斜平直,各相乘除,得自然之數(shù),不差毫厘。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所謂游刃余地,運斤成風,蓋古今一人而已。”“不滯于手,不凝于心,不知然而然,雖彎弧挺刃,植柱構梁,則界筆直尺豈得入于其間矣。”這都是描述技進乎道時的情景,掌握無限的技巧卻又拋卻技巧所呈現(xiàn)出的一種自由、放松的狀態(tài),不倚于技,也不炫于技,完全自然而然,順勢而為。
四 結語
技與道,二者相輔相成、相互依存。“由技進乎道”,“技”乃“道”的基礎與手段,“道”則是“技”的終極目標,是目的。如果僅僅存有技術而不進乎“道”,只能永遠停留在實用層面,無法得到精神的升華。“技”只有在和人的心理、生理相聯(lián)系時才能超越技巧,得到提升,由物質(zhì)層面向精神層面轉化。山水畫之技,自有其法度、定則、程式、規(guī)矩等諸多內(nèi)在規(guī)定性而以書道統(tǒng)之,將法內(nèi)之法,法外之法賦予生命與活力,使山水畫之技巧有了不可窮盡的精神追求。古來關于山水畫創(chuàng)作的著作及言論,談技法者甚多,無不浸透著古代藝術家對山水畫藝術的深刻理解。他們談“技”必及“道”,論“道”亦談“技”、“技”中有“道”,“道”中有“技”。藝術從本質(zhì)上來說應該是人們把握客觀世界,追求自由生活的一種獨特方式。正所謂“無以規(guī)矩,不成方圓”,藝術創(chuàng)作實踐包括技術要素和藝術要素,山水畫中“技”與“道”的關系從根本上說即是“技”與“藝”術的關系:“技”表現(xiàn)為繪畫時對筆、墨、時間、技法等客觀層面的熟練把握,藝術體現(xiàn)為創(chuàng)作主體的哲學觀念、審美理想、文化修養(yǎng)、藝術積淀等主觀因素的提升。
注:本文系2012年度黑龍江省藝術科學規(guī)劃項目《東北地域山水畫藝術學術高度的構建研究》,項目編號:12B111。
參考文獻:
[1] 徐復觀:《中國藝術精神》,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
[2] 李澤厚:《中國古代思想史論》,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
[3] 周積寅:《中國畫論輯要》,江蘇美術出版社,2000年版。
[4] 宗白華:《美學漫步》,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
[5] 葉朗:《中國美學史大綱》,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
作者簡介:
劉傳富,男,1980—,吉林敦化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中國畫,工作單位:齊齊哈爾大學美術與藝術設計學院。
張充呂,男,1964—,齊齊哈爾人,本科,教授,研究方向:中國山水畫,工作單位:齊齊哈爾大學美術與藝術設計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