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倡異議者”的自傳

摘要 《瓦爾登湖》內容豐厚、意義深遠，如果從傳記的角度去解讀，我們也可以把它看做是作者梭羅的自傳，是作者用散文體寫成的回顧自己兩年零兩個月獨處生活的作品。雖然梭羅被愛默生譽為是“一個天生的倡異議者”，但他并不希望任何人以任何借口模仿他的生活方式，他號召讀者成為探索自己心靈的探險家，去探索自己的極地。梭羅的確是一位倡異議者，甚至在深受愛默生影響的同時，他也超越了愛默生人類中心論的觀點，而《瓦爾登湖》也就成為一部“倡異議者”的自傳。

關鍵詞：倡異議者 梭羅 自傳 愛默生 《瓦爾登湖》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一 引言

在美國19世紀超驗主義思想家中，亨利·戴維·梭羅是僅次于被稱為是一位“富有啟發性、指示性和深入靈魂的思想家”——拉爾夫·沃爾多·愛默生的重要人物。在哈佛大學讀書期間，梭羅就受到愛默生的影響，二十歲畢業后沒有去做牧師、律師或商人，而是回到家鄉康科德，在一所學校里任教，但是不久因為不愿意按照校方的規定體罰學生而被解雇。在隨后的時間里，梭羅曾經長期居住在愛默生的家里，在愛默生赴歐洲期間為他照料家事。1845年，梭羅在瓦爾登湖畔造了一個小木屋，開始為期兩年零兩個月的獨處生活，正是在這里，他完成了自己最重要的作品《瓦爾登湖》的手稿，該書于1854年正式出版。

《瓦爾登湖》與《圣經》諸書一同被美國國會圖書館評為“塑造讀者的25本書”，1985年在《美國遺產》雜志上所列的“十本構成美國人性格的書”中位居榜首，它是美國當代擁有讀者最多的散文經典。但是，如果我們從傳記的角度去解讀這部經典，它同時又是梭羅的自傳。談及自傳，歷來眾說紛紜，但大多數學者還是比較認同菲力浦·勒熱訥在《自傳契約》中對自傳的界定：他認為當一個人主要寫他個人的生活，特別是寫他的個性歷史的時候，這種回顧性的散文敘事就可以稱之為自傳。這樣看來，他給自傳下的定義涉及主要四個方面：從語言形式上說是散文體的敘事；論述的主題是個人生活及個性歷史；敘事的視角是回顧或倒敘；作品中的人物與作品的寫作者這兩個人是同一個人。也就是說，不論什么作品，只要是滿足了上述四個條件，我們就可以把它看做是自傳。我們拿《瓦爾登湖》對照菲力浦·勒熱訥所設定的條件，《瓦爾登湖》一個也不少，《瓦爾登湖》是梭羅用散文體寫成的回顧自己兩年零兩個月的獨處生活的作品；語言形式是敘事散文體；所論述的完全是他的個人生活及思想主張、內心活動，《瓦爾登湖》的作者就是《瓦爾登湖》中的主人公“我”——梭羅，并且在眾人心中，梭羅與瓦爾登湖緊密相連，雖然梭羅只在那兒生活了兩年零兩個月，可他似乎永遠留在了瓦爾登湖，成為一個神話般的傳奇人物。

二 “倡異議者”的思想——超越愛默生

在受全家資助讀完哈佛大學后，梭羅和他的大多數同班同學一樣，來到了世道艱難、前途未卜的偏狹世界。他曾當過教師，因不愿體罰學生而被辭退，他與哥哥也開辦過學校，到1841年3月關了門。當然，他還可以從事家族的鉛筆行業，梭羅也曾顯示出了這方面的非凡才能，但他最終打算以人生為職業，把哲學家的理想和實干家的行動結合起來，并且通過成為作家來實現這一目標。在商業時代，把個人內心成長作為自己的生活目標是相當困難的，對于梭羅來說更是如此。但他堅信，“眾人贊揚并認作成功的生活，只不過是生活方式的一種罷了。我們為什么要夸大這種生活方式而去肆意貶低其他的生活方式呢？”的確，梭羅最終沒有醉心于任何傳統意義上的事業，而是面向山水草木，開始了一個大地漫游者的漂泊生涯。在梭羅同代人的心目中，梭羅通常被視為愛默生的弟子，甚至只是愛默生的效仿者，但實際上，“如果說愛默生把梭羅領進了一個充滿神奇的精神世界，那么梭羅則把愛默生帶入了一個自然的世界。兩人之間的關系是一種相輔相成的互補關系。”我們知道，在梭羅的思想中，自然占有特殊的地位。他與愛默生不同，主要不是從理論上來論述自然與人的關系，而是從實踐中體驗這種關系。自然對于他來說，是一個確實的存在，也是宇宙萬物的綜合，梭羅是一位真正的自然熱愛者，在自然中散步，是他一生中最喜愛的運動。梭羅具有中國古代隱士的風范，他既能夠獨處，也可以“大隱于世”，因為他真正擁有內心的寧靜和平和。

今天我們看來，梭羅最富有價值的思想之一，是他的非人類中心思想，他認為：人與自然萬物是平等的，萬物都是有生命的，和人一樣具有生存的權利，人與萬物都是大自然的孩子，兔子到了生命的最后時刻，呼喊得極像一個孩子。所以梭羅強調：他的同情并不只是灑向人類。而在他的導師愛默生那里，自然萬物的價值都是依附于人類的，它們本身沒有什么價值，自然萬物與人不可同日而語。梭羅超越他的導師愛默生的地方是，他突破了當時占主流的、也是歷史上源遠流長的人類中心論的觀點。他認為，從某種角度看，人僅僅是一團融化了的泥土，而人類眼中所謂的禽獸，梭羅覺得他們反而像遠古的人類、住在洞穴中的原始人，時時思慮著、期待著自己的進化。現代生物學已經證明，黑猩猩與人的基因相同高達百分之九十八，在一般描述中，人類一向認為自己是天之驕子，宇宙的精華，萬物的靈長，相信人與動物之間有著截然的分別。但隨著時光流逝，這些看起來堅硬的差異逐漸軟化并變得模糊起來，梭羅就在《瓦爾登湖》睿智地寫道：“我在自然中往來，感受到一種奇異的自由，我是她的一部分。”在這個意義上，梭羅認為他在瓦爾登湖的生活并不是人們所認為的那種孤獨生活，因為大自然中的一草一木、一鳥一獸，都是他的伴侶——和湖中興奮地呱呱叫的潛水鳥一樣，我并不孤獨，瓦爾登湖也不孤獨，草地上的毛蕊花、蒲公英、豌豆葉，它們不孤獨，我也決不孤獨，密爾河不孤獨，新房子里的一只蜘蛛不孤獨，我怎么會孤獨？“難道我不該與大地共呼吸嗎？難道我自己不也是綠葉、青菜和泥土的一部分嗎？”梭羅的言論真有一種先知先覺的味道。

梭羅的獨到之處在于，他更加接近中國古典思想，他主張與大自然的結合，或者說，融入自然之中，成為其一份子，平等地對待自然中的一切，不像愛默生那樣把自然作為工具或媒介，認為其本身沒有價值，是上帝和人的附庸。梭羅還主張人要蔑視世俗的物質享受，清貧被理想化，被認為是讀書人的德行或常態，這些都與中國儒家和道家思想是一致的。但是，只有梭羅真正實踐了這一種主張，他在瓦爾登湖的生活就是一個證明。

三 倡異議者思想的形成——閱讀與思考

愛默生曾在《梭羅》一文中寫到，梭羅“是一個天生的倡異議者”，梭羅的確是一位倡異議者，但他到底是如何天生的似乎不太容易找到充足的證據下一個定論，愛默生曾認為這與梭羅的祖先是法國人有一定的聯系。實際上，他是如何成為一個倡異議者或這位倡異議者的思想是如何產生的，我們從《瓦爾登湖》可以找到許多蛛絲馬跡，這些蛛絲馬跡匯總起來就是充足的證據。梭羅要求人們把物質的需求降低到最低限度，減輕對生態承載的壓力，騰出更多的時間和精力來豐富人的精神生活。實際上他就是這么做的，他認為他在瓦爾登湖的小木屋與一所大學相比，不僅更適宜于思索，而且更適宜于嚴肅地閱讀，盡管他所閱讀的書目未必在一般圖書館的借閱范圍之內，他卻比先前受到了那些全世界更流通的書籍的更多影響。他認為書是世界的珍貴財富，是每個國家代代相傳的珍貴遺產。書是要務必謹慎而又緘默地去閱讀的，拿每個人最警醒的大好時光去凝神閱讀，這才與讀書的初衷相符合。那么他到底讀了那些書呢？他讀過曾經寫在樹皮上的，后來臨摹在亞麻紙上。具體地說，有印度的《吠陀經》、波斯的《波斯古經》、中國的《論語》，還有《圣經》，涉及的作家有古希臘的荷馬、意大利的但丁和英國的莎士比亞。當然不止這些，通過博覽群書，梭羅一方面吸收了豐富的思想養料，更重要的是，他把這些養料并加以改造用以建構自己的思想體系。他在《瓦爾登湖》中多次強調思想的重要性，他認為多余的財富只能買多余的商品，而人的心靈所需的物品，是用錢買不到的。所以可以賣掉你的衣服（不必要的），但是要留住你的思想。他還強調：即使你建了一座空中樓閣，那也不是白費力氣，就讓那些樓閣呆在空中，而你在下面至上基礎。他呼吁人們要成為哥倫布，去發現心海里的新大陸和新天地，開出思想的新航道。所以，愛默生認定梭羅是一個真正的美國人，一位思想的開拓者，一位掙脫掉各種條條框框的先行者，實際上就是一位倡異議者。

正如我們本文一開始就說，在美國19世紀的超驗主義思想家中，梭羅是僅次于愛默生的重要人物，梭羅自認為自己同時是神秘主義者、超驗主義者和自然哲學家，他承認自己最大的興趣，是觀察從內心和腦海中——而不是大街上——蒸發出來的東西。所以，梭羅的思想具有濃烈的個人主義色彩。在梭羅生活的時代，雖然工業革命在西方世界已經拉開了序幕，但人類活動對自然自身的運轉還沒有構成嚴重的威脅，尤其是在北美洲這片廣袤而肥沃的土地上，由于人口稀少，幾乎到處充滿勃勃的生機，那時的西方人崇尚的是物質的進步，對其他的事幾乎不屑一顧，認為自然資源不可窮盡，其目的也不過是滿足人類的需求。在這樣一些人眼里，大自然只是一個有待征服的對象。在這樣一種文化背景下，梭羅對自然的關愛和了解，對自然的統一性、豐富性和脆弱性的深刻理解，是具有卓識的先見之明。但在當時的人們看來卻多少有些杞人憂天，梭羅本人也讓人覺得有些怪僻另類，就連愛默生也不能不注意到：環顧四周，梭羅是唯一的閑人——“無業游民”。19世紀英國哲學家約翰·密爾曾睿智地意識到：凡是性格力量豐富和充足的時候和地方，怪僻性也就同樣豐富和充足；今天敢于特立獨行的人是如此之少，正是這個時代將要發生危險的主要標志，因為一個社會中怪辟性的數量大約是與那個社會所具有的精神力量和道德勇氣以及天才數量成正比的。而西班牙哲學家桑塔耶納也感同身受：“若不是擁有卓爾不群的典型的個體生活，國家就如同大海中的沙子一般不值得記取；若美國人個個都是敗筆，那么美國也成不了杰作”。這樣看來，怪僻的、有個性的人反而是一個獨立的實現著自由的人，這種人是人群中的真正精髓，一個社會和國家都需要這樣的人，梭羅就是這樣的一位顯得有些怪僻的“倡異議者”。

四 結語

傳記是人的歷史，也是人性的真實記錄，“傳記不但幫助讀者認識人性、認識世界，也給讀者一種示范和教訓；人應當這樣、而不應當那樣去度過自己的一生。”傳記直接發揮著勵志功能，羅曼·羅蘭稱他寫《貝多芬傳》是因為貝多芬是“教我們如何生、如何死的大師”，一個歷史人物可以具有如此重大的榜樣意義，并非羅曼·羅蘭夸大其詞，他的這部傳記確實以其悲壯的英雄主義感動和影響了無數讀者。同樣，《瓦爾登湖》成了美國人引以為豪的文學經典，瓦爾登湖便也帶上幾分神圣，慕名而來的朝拜者終年不絕。但梭羅在《瓦爾登湖》中卻這樣說：“我并不希望任何人以任何借口模仿我的生活方式”，他號召讀者成為探索自己心靈的探險家，去探索自己的極地。梭羅的確是一位“倡異議者”，而《瓦爾登湖》也就成為一部“倡異議者”的自傳。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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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桑塔耶納，邱藝鴻、蕭萍譯：《英倫獨語》，三聯書店，2003年版。

[8] 楊正潤：《現代傳記學》，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

[9] 羅曼·羅蘭，傅雷譯：《巨人三傳》，安徽文藝出版社，1994年版。

作者簡介：何玉蔚，女，1968—，山東淄博人，博士，講師，研究方向：歐美文學與文化，工作單位：中國青年政治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