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象征性意象的并置解讀《推銷員之死》的空間形式

摘要 象征性意象的并置是《推銷員之死》中最明顯的空間形式特征。本文根據散落在文本中的大量象征性意象的內在聯系，將它們分成與田園生活、商業社會和家相關的象征性意象。通過把這些象征性意象在空間并置，使它們在文本中取得連續的參照和前后照應，從而在空間上結成一個整體，讓讀者清晰地看到威利最終選擇死亡的原因。

關鍵詞：象征性意象 并置 空間形式

中圖分類號：I106.3 文獻標識碼：A

引言

美國著名文學批評家約瑟夫·弗蘭克于1945年在其著作《現代文學中的空間形式》中首次系統地提出了空間形式理論，并初步建立起了一種新的理論范型。他認為，空間形式是文學作品試圖克服包含在其結構中的時間因素。他還從兩個方面闡述空間形式理論的內涵：首先，從創作主體來看，20世紀的作家表現了對時間和順序的棄絕、對空間與結構的偏愛。其次，從接受主體的角度來看，為了理解空間形式，讀者必須把一部空間形式的小說當成一個整體來接受和認知（約瑟夫·弗蘭克等，1991）。基于此，弗蘭克首次提出了解讀空間形式小說非常重要的兩個概念：并置與反應參照。并置是指在文本中并列地置放各種意象、暗示、象征和聯系，使它們在文本中取得連續的參照和前后照應，從而在空間上結成一個整體（李丹，2008：105）。反應參照就是把事實和推想拼合在一起的嘗試。

《推銷員之死》中最明顯的空間形式特征是象征性意象的并置。該劇中大量的象征性意象散落在文本的各處，它們在時間上沒有任何的關聯，但通過文本的細讀，我們會發現這些象征性意象前后照應、緊密聯系。本文根據這些象征性意象的內在聯系，在空間上將它們并置、重組，然后分成與田園生活、商業社會和家相關的象征性意象。這樣，這些象征性意象在文本中便取得了連續的參照和前后照應，從而在空間上結成一個整體，讀者也就不難看清威利選擇自殺的原因。

一 田園生活

劇本中的第一段舞臺提示就將象征芳草、樹木和地平線的笛聲定為全劇的主調，并在不同戲劇片段中進行相應的變奏。而這笛聲總是勾起威利對父親的懷念和對父親生活方式的向往。通過威利的哥哥本的描述，我們知道威利的父親常常“將全家擲在一輛運輸馬車上，他自己趕著車，一路橫過原野，穿過俄亥俄、印第安納、密歇根、伊利諾和西部各省。我們一到市鎮就停車，爸爸把他在路上制成的笛子賣錢。父親是了不起的發明家……（53、54）”父親的生活正是威利心中理想的田園生活：自給自足，自由自在。而現實中的威利，為了推銷商品，不遺余力地討好客戶，可到老了，還在為了生活而疲于奔命。漸漸地，威利忘記了自己是誰，自己到底想過怎樣的生活，只有當笛聲響起時，對父親的思念才勾起了他內心深處對田園生活的向往。

樹木在劇本中也出現多次，用以象征鄉村生活。以前威利的房子位于樹林簇擁的市郊，自己可以在林中射獵。除此以外，房子的側面還有兩棵高大的榆樹。可現在，樹木被砍倒，自己的小房子淹沒在由鋼筋水泥鑄成的林立高樓中。過去美好的生活雖然時常浮現在威利的眼前，可這些過往的舊事只能化作溫馨的回憶片段。在現實生活中，開車在外奔波的威利，時常打開車窗，欣賞窗外的美景，呼吸新鮮的空氣。可見，威利內心深處渴望回歸自然。

種子一詞在文本中出現九次，它既代表了威利對鄉村生活的憧憬，也暗示了他事業上的失敗和田園生活之夢的幻滅。在第二幕中，威利明知陽光照不到自家的后院，還是要買種子，他想重新播種希望。可事實上，威利一輩子都在沒有陽光照耀下的土地上揮鋤播種，在生命的暮年之時，他卻凄慘地發現所有的種子都沒有生根發芽，他一生追求的美國夢也化為烏有。更讓他失望的是，自己寄予厚望的兒子比夫一次次地讓他失望，這也從側面證明了威利作為父親的失敗。因此，在飯店被兩個兒子拋棄后，威利又突然想買些種子回家播種。而這一切都暗示了威利潛意識里已經認識到自己當初選擇做推銷員是錯的，他應該用自己靈巧的雙手創造美好生活。

農場、牧場和動物這些象征性意象反射了比夫對大自然的深深眷戀。比夫和父親一樣，內心深處一直渴望和大自然親密接觸。在和弟弟哈皮聊天的時候，比夫一聊到自己曾經工作過的農場和牧場以及和各種動物在一起的日子時，言語間便流淌著幸福，他同時也明確地告訴弟弟自己熱愛戶外生活。在比夫的眼里，他與父親“和這個瘋人院似的城市合不來”，他們更應該“在空曠的原野攪合洋灰，或者—或者做木匠（72）”。其實，比夫不光了解自己內心的需求，也明白父親適合過閑適的田園生活。

以上的象征性意象隨意地散落在劇本的各處，但卻彼此相互聯系。它們時刻在提醒讀者，威利的內心深處熱切地向往田園生活和大自然的親密接觸。但現實中，他沒有聽從自己內心的召喚而是步入了充滿殘酷競爭的商業社會，這也是威利走向死亡的深層原因。

二 商業社會

本的出現常常伴隨叢林、鉆石和本的手表這些象征性意象，它們在文本中取得連續的參照和前后照應，在空間上結成一個整體，共同揭示了商業社會的殘酷和無情。

在威利眼中，本是個英雄，也是商業社會成功人士的典范。因此，每當想到本，威利就為自己當初沒選擇和哥哥一起走進阿拉斯加叢林而后悔。現已六十歲的威利一事無成，處處碰壁。面對殘酷的現實，常常和自己想象中的本聊生活中的困苦與迷惑，這樣，他內心深處的壓抑感才得以暫時的釋放。從很大程度上說，本代表著威利的第二個自我：商業社會的成功人士。

叢林在文本中出現七次，象征著冒險。本就是通過闖入叢林發家致富的，而在商業社會中，如果想成功，就要有冒險的精神。本在給威利的兩個兒子傳授成功的經驗時，告訴他們：“……我十七歲那年，走到森林里去，到二十一歲那年我走出來。憑著上帝說話，我已經發了老財了（53）。”本還教導比夫，“跟陌生人打架，千萬別手下留情，要不然，你一輩子休想從森林里跑出來……（55）”很顯然，這些話都暗示了本成功背后所代表的叢林法則：不擇手段，不講法則。威利以為自己找到了成功的秘訣：走進叢林。事實上，威利只看到了本掙大錢，卻忽視了叢林法則。他骨子里一直認為，要想成功，就得千方百計地討人喜歡。更可悲的是，威利把自己的價值觀強加給兩個兒子，這最終導致了他們在商業社會的慘敗。

本在文本中共出現四次，每次出現，他都要看看自己的手表，然后匆匆離去。當本和威利交流時，本常常提及鉆石。其實，本曾經給威利一個鉆石鑲的表鎖環，這象征著時間與財富之間緊密的關系。遺憾的是，十三年前，為了讓比夫上無線電通信培訓課程，威利將鉆石表鎖環抵押出去才有了學費。這樣一來，代表商業社會的兩個重要的商品，時間和金錢并沒有為威利創造更多的價值，而在威利的手中失去了。

錄音機也有其象征意義，它代表著新技術和新事物。在威利老板辦公室那一場景里，我們可以看出，老板更關注的是自己的錄音機而不是威利的問題。可見，在商業社會新事物代替舊事物是不可避免的。雖然威利認為，老板不能把他當成橘子皮，吃完就扔了，但在老板眼里，什么都要公事公辦。可見，商業社會是殘酷的：如果你不能創造價值，你就會被丟棄。所以，威利最后被解雇也是在情理當中。除此以外，收音機也是“象征性的提醒物，它告訴我們威利已經落后于自己所處的科技時代……畢竟，威利并不適合生活在工業化社會；他更適于生活在田園世界自家中，因為在那兒，他可以用自己的雙手修個門廊或者在菜園里播種（Bigsby，2001：76）。”

本、叢林、鉆石、本的手表和老板的收音機這些象征性意象并沒有按時間順序出現，但將這些意象安置到適當的位置上，并把它們從反映商業社會特征這一點來掌握的時候，我們不難發現，威利事業失敗的必然性，這也為他最終的悲慘命運埋下伏筆。

三 家

公寓、車和長筒襪向讀者展示了威利的家庭生活。威利矮小的房子被高聳的公寓緊緊包裹住，曾經照射進威利家的陽光被遮擋住了，威利再也不能在院子里種任何東西了。黑漆漆的房子讓一家人倍感壓抑，威利也時常抱怨屋子不透風，讓人覺得壓抑，所以他回家時，總覺得窗戶沒開。很顯然，威利的家讓人覺得窒息：沒有陽光，沒有希望。

車在文本中也是個非常重要的象征性意象。隨著劇情的發展，汽車的象征意義也是多重的。作為常年在馬路上奔波的推銷員，威利離不開車子。在威利事業起步階段，車子象征著威利的事業蒸蒸日上，因為那時他贏得很多客戶也受人尊敬，他也曾驕傲地告訴兩個兒子：“我可以在新英格蘭任何一條街上停車，警察會保護它，好比他們自己的車子一樣……（29）”1928年買的雪佛蘭裝載著威利過去的美好生活，那輛車象征著父子之間曾經和諧的關系，也暗示著威利當時作為推銷員有著美好的前景。可時間長了，那輛雪佛蘭舊了，需要經常修理。事實上，威利也應該不斷為維護和家庭成員間的關系付出努力，但他依然按自己的思維方式生活。現在，威利開的是斯圖特貝克，可他總以為自己還開的是那輛老雪佛蘭車。很明顯，威利不愿面對殘酷的現實生活：事業無成、經濟危機、兒子無望。頻繁的交通事故暗示著威利的精神危機及不可避免的悲劇命運。在劇末，威利用以謀生的車子變成了他自殺的工具，事實上，他選擇以這樣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其目的是想挽回自己在比夫心中完美的父親形象。

劇中長筒襪反復出現，反映了洛曼家庭成員間微妙的關系。對威利來說，長筒襪暗示他長期在外奔波的孤獨、對妻子的背叛和與比夫的矛盾；對琳達來說，修補絲襪能減少家庭開支。事實上，琳達也一直在努力維系和丈夫的關系；對比夫來說，長筒襪讓他想起父親對母親的不忠，尤其是發現父親把原該給母親的絲襪給了那個女人后，父親在自己心中的形象完全被顛覆。其實，這個意象多次出現也展現了威利的心理狀況：他過去那么的自豪，既能輕松地養家糊口又能滿足情人的物質需求；然而，他對妻子的背叛又顛覆了他自己信奉的價值觀——忠誠。因此，一看見長筒襪，威利就緊張和壓抑：他希望自己事業有成，可現在他連給妻子買襪子的錢都沒有；他愛比夫也對比夫充滿信心，可波士頓事件后，他和兒子之間就有一道無法穿越的墻，更糟的是，兒子從此便自暴自棄。

家本該是個蕩漾著愛和充滿歡笑的地方，但文本中出現的這些意象，無不提醒著我們，威利的家充斥著謊言、幻想和背叛。這種沒有安全感和歸屬感的家自然也導致了這個家庭的悲劇。

通過細讀文本，讀者可以把文本中出現的這些象征性意象放在一起，在空間進行編織與重組，威利悲劇命運的形成便會清晰地在大腦中呈現：在威利的內心深處，他渴望閑適的田園生活，但為了實現自己的美國夢，他還是選擇當了推銷員。由于他的價值觀有悖于商品社會的特質，到六十歲仍一無所獲。家庭本該是他身心得以休息的最后一站，但他與比夫不可調和的矛盾使他神經緊繃，深深的自責縈繞在心頭，這讓他隨時在崩潰的邊緣，最終，他選擇了自殺。

結語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可以看出，文本中并列地置放了暗示威利悲慘結局的一系列意象，它們前后照應，緊密聯系，在空間上結成一個整體。這也證明了這樣一個論點：《推銷員之死》確實具有空間形式特征。讀者在閱讀文本時，可以不完全依賴于時間的順序，而是注意這些散落于文本中的大量象征性意象，并將這些意象根據相互關系在空間上重組，最終達到能深刻理解該劇本這一目的。

注：本文系學科研基金資助項目，編號：XKY2011（44）。

參考文獻：

[1] 阿瑟·米勒：《推銷員之死》，今日世界出版社，1977年版。

[2] 李丹等：《“并置”的藝術——現代主義小說的空間形式解讀》，《齊齊哈爾大學學報》，2008年第3期。

[3] 約瑟夫·弗蘭克等：《現代小說中的空間形式》，北京大學出版社，1991年版。

[4] Bigsby，Christopher.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Arthur Miller[C].Shang 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 2001.

作者簡介：國天琴，女，1981—，貴州安順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工作單位：貴州民族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