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不能忘記的》：愛情的發(fā)現(xiàn)與隱性的顛覆

摘 要：繼“五四”思想解放之后，新時期女性解放思潮再度興起。張潔《愛，是不能忘記的》從愛情主題切入，高聲宣言，女性有愛與被愛的權(quán)利，她們要追求以愛為基礎的婚姻。

關鍵詞：張潔 《愛，是不能忘記的》 理想愛情 隱性顛覆

承接“五四”時期女性解放思路，張潔《愛，是不能忘記的》從愛情主題切入，高聲宣言，女性有愛與被愛的權(quán)利，她們要追求以愛為基礎的婚姻。

魯迅《傷逝》中子君為了愛情像娜拉一樣，以一個經(jīng)典的轉(zhuǎn)身離開并留下一句至今仍被傳頌的話：“我是我自己的，他們誰也沒有干涉我的權(quán)利。”① “自我”的發(fā)現(xiàn)讓她在尋找愛情的道路上邁出堅實而有力的步伐，而也正是愛情的力量促使她與父權(quán)制的家庭決裂，“自我”與愛情的發(fā)現(xiàn)相促相成，且給予子君選擇離開并尋找愛情的勇氣。自此以后，文學領域里關于女性、愛情、婚姻、自我的話題，對我們來說越來越不陌生。新時期延續(xù)著“五四”女性解放的主題并以愛情的發(fā)現(xiàn)為著立點重新發(fā)現(xiàn)“自我”。《傷逝》里的子君雖然走出了父權(quán)的牢籠，但卻掉進了夫權(quán)的旮旯，因此并未找到真正的“自我”，新時期女性文學則對此有了新的突破。張潔的《愛，是不能忘記的》是新時期女性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先行者，它通過母親鐘雨與老干部的一場精神戀愛，讓有愛的婚姻與自我的發(fā)現(xiàn)在新時期的文學創(chuàng)作中露出尖尖角，女性對于真正愛情的向往和主動追求的熱情是前所未有的，正如張潔在小說中所表達的“假如世界上真有所謂不朽的愛，這也就是極限了，她分明至死都感到幸福：她真正地愛過，她沒有半點遺憾”。這種超越世俗和肉體的戀愛，在鐘雨身上可以作為一種精神直到永恒。自我與真愛是張潔在文本中所宣揚的，但鐘雨的這場精神戀愛只是一種理想的愛情，鐘雨的故事也只是烏托邦式的理想愛情的展示。然而它的價值在于這并未削弱它的現(xiàn)實作用，它讓新時期女性深受鼓舞并為之興奮許久，并給予她們在發(fā)現(xiàn)自我的道路上大膽走下去的

勇氣。

相比“五四”時期女性在思想認識上的單純，新時期的女性則顯得更為成熟，因為即使意識到“自我”與愛情背后的悲劇，她們?nèi)匀粫x擇走下去。文本中的女主人公鐘雨是一位對愛情、自由執(zhí)著追求的新時期女性，她拒絕無愛的婚姻，追求“自我”和真正的愛情，甚至可以為一場精神戀愛而忠守一生。正如鐘雨的女兒推測的那樣“她從不讓我去車站接她，她一定愿意自己孤零零地站在月臺上，享受他去接她的那種幻覺。她，頭發(fā)都白了的、可憐的媽媽，簡直就像個癡情的女孩子”。她就是張潔構(gòu)筑的“理想大廈”里的女神：享受并癡迷于愛情。鐘雨在現(xiàn)實中與老干部在一起的時間不超過二十四個小時，連手也不曾握過一次，但她精神上的獨立，對于不為男人左右的愛情的追求，使她將這份真愛上升到精神層面享受著，縱使孤獨。新時期女性真正做到了“我是我自己的”。再看子君，當涓生說不愛子君時，子君便毫無反抗地含淚離開，最終走向“連墓碑也沒有的墳墓”。“子君自始至終被動認同涓生所給予的‘愛’，然后又聽從涓生取走它，從未問過愛為何物，雖為愛情沖破了家庭和外界強大阻力，而事實上子君并未領悟愛的實質(zhì)。”② 她已經(jīng)丟失了所謂的“自我”，只是為了抽象的“愛”而活著。究其深層原因，則是經(jīng)濟上的依附關系，正如魯迅在《娜拉走后怎樣》中解釋了娜拉走后“不是墮落，就是回來”的深刻原因一樣，“所以為娜拉計，錢，——高雅的說罷，就是經(jīng)濟，是最要緊的了。”③ 顯然，經(jīng)濟上的獨立才是鐘雨區(qū)別于子君的對待愛情態(tài)度的關鍵，所以她做到了子君不曾做到的“我是我自己的”。因此，文本中所傳達的女性進步之處在于，較之以前，女性在自我意識覺醒與對愛情的追求上向前邁出了堅實的一步，經(jīng)濟的獨立讓她們掌握了愛情的主動權(quán)，自我的覺醒則促使她們?nèi)で蟛⑾硎軔矍椤５宰晕业恼嬲龑崿F(xiàn)能否如此簡單仍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畢竟經(jīng)濟獨立只是女性尋求自我與愛情的必要條件而非充分條件。

經(jīng)濟的獨立和“自我”的重新發(fā)現(xiàn)讓新時期女性在追求自己的愛情上更為執(zhí)著和自信，如前所說，它們相促相成。與此同時，新時期女性感受到，以自我為基礎的理想愛情的藍圖變得越來越清晰。然而，既然為理想那就與現(xiàn)實隔著距離，“我”說“恐怕沒有什么合適的！”母親說“有還是有，不過難一點——因為世界是這么大，我擔心的是你會不會遇上就是了！”當“我”問起“其實，您一個人不是過得挺好的嗎？”時，我看到的只是沉思、憂郁和滿臉的皺紋。她說：我只能是一個痛苦的理想主義者。理想的實現(xiàn)缺少現(xiàn)實的充要條件，萌生自我意識、大膽追求愛情的女性只能為這清醒付出代價或繼續(xù)冒險。母親的經(jīng)歷讓女兒意識到：愛情是幸運人的幸福等待，是不幸者的別無選擇。愛情是一個很需要勇氣去面對的未知。母親的結(jié)局與女兒能否找到“合適的人”的疑問，是對理想愛情的隱性的顛覆。就此文本，這可能是作者的無意之舉，但《祖母綠》與《方舟》中作者對女性解放歷程的艱難揭示，則證實了這種顛覆。《祖母綠》中的曾令兒“心里只有這個低頭坐在角落里的人，和對這個人的愛。她愿為他獻出一切：政治前途，功名事業(yè)，平等自由，人的尊嚴……”她為愛受盡磨難；《方舟》中三個離婚女性不得不像男人一樣活著，承受工作的重壓，更不幸的是她們無法擺脫性別帶給她們的一系列困擾，以致生活一塌糊涂，正如張潔在小說《方舟》的卷頭語中所說：“你將格外的不幸，因為你是女人。”現(xiàn)實與美好的理想之間有著天壤的距離，愛情的神話注定要破滅。

愛情的神話雖然破滅了，但“理想大廈”里的女神還在繼續(xù)守望和等待愛情，并且守望愛情的主題一直貫穿著張潔女性情愛小說的作品。“她心中的愛情圣壇沒有坍塌。愛，是不能忘記的，她是愛情的執(zhí)著守望者。”④ 魯迅曾說“一切女子，倘得不到和男子同等的經(jīng)濟權(quán)，我認為所有的好名目，都是空話”⑤。那么，獲得經(jīng)濟獨立的新時期女性在愛情的發(fā)現(xiàn)和自我的覺醒上已經(jīng)走向了實踐，即便艱難，新時期的女性并沒有像子君一樣為了愛情丟失自我，她們毅然選擇在這條布滿荊棘的道路上堅定地走下去。在已有同男人一樣的資格，去尋求自己愛情的時代，新女性是應該為之慶幸的，因為我們相信，歷史的發(fā)展趨勢終究是樂觀的。正如張潔曾說：“我不認為這個世界屬于男性，也不認為它僅屬于女性，世界是屬于我們大家的……”⑥

作者對女性情感的分析是細膩而敏銳的，但就文本寫作所使用的人稱上而言是不無遺憾的。文本開始作者采用第一人稱寫作手法，通過“我”的記憶與母親的日記寫“母親”對于愛情的執(zhí)著，并使用“根據(jù)分析”“沒準兒”“準是”這些詞匯來推測老干部對母親的關心與愛。但是“她那樣迷戀他……她就會揪心地想到為什么沒人阻止他吸煙？擔心他又會犯了氣管炎。她不明白為什么他離她那么近而又那么遙遠？”以及“他呢，為了看她一眼，天天從小車的小窗里，眼巴巴地瞧著自行車道上流水一樣的自行車輛，鬧得眼花繚亂；……他在百忙中也不會忘記注意著各種報刊，為的是看一看有沒有我母親發(fā)表的作品。”作者在此采用的是萬能視角，作品中的“我”變成了能夠全知世界的上帝，顯然，這與前文中的第一人稱視角產(chǎn)生了沖突，人稱的轉(zhuǎn)換不免顯得有些突兀。

當然瑕不掩瑜，人稱的變換并未影響她所塑造的人物形象和所要表達的主題。本文主要是從鐘雨與子君對待愛情的態(tài)度上分析新時期女性與“五四”時期女性的區(qū)別，即在尋到愛情時是否仍然堅持“我是我自己的”。自我與愛情本就相偎相依，丟失了自我的愛情遲早也會丟失，子君沒有意識到，而新時期的女性開始為此做著付出和努力。

“女性書寫者在書寫她們的故事、她們的經(jīng)驗、她們的思想時，正是在表述她們的境遇，尋找自我，探索人生，尤其是構(gòu)想一種美好的兩性情感關系。”⑦ 在新時期女性文學作品中“具有里程碑性質(zhì)”⑧ 的《愛，是不能忘記的》，以一個新的視角，書寫了對女性、自我、愛情、婚姻、家庭、社會等多重關系的思考，以及對愛情的大膽宣言，給當時的文壇帶來一股清新的空氣，也為新時期的女性寫作提供了更廣闊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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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③⑤ 魯迅：《魯迅經(jīng)典全集》，百花洲文藝出版社2011年3月版，第115頁，第306頁，第594頁。

② 荒林：《女性的自覺與局限——張潔小說知識女性形象》，福建師范大學學報1995年第2期。

④ 宮東紅：《她們的言說——二十世紀女性作家創(chuàng)作述評》，北京華齡出版社2006年版，第102頁。

⑥ 轉(zhuǎn)引自張潔：《接受聯(lián)邦記者訪談錄》，《文學報》1986年

2月13日。

⑦⑧ 聶鴻英：《張潔小說中的女性意識及其價值》，中國學術期刊網(wǎng)2006年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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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路慧艷，浙江師范大學人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

編 輯：錢 叢 E-mail：qiancong0818@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