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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淵

2013-04-29 00:00:00田七龍骨
幻火 2013年5期

(一)

傍晚時分,江面上水煙氤氳,籠罩著暗淡的灰藍。一艘黑色小船緩緩順流而下,像是寬闊江流上的一片枯葉。

江風掀起渡者衣袍和披散的長發,他一邊劃槳,一邊對三名船客冷冷開口:“到達那里之前,有三條禁忌你們要知道。”他語聲低沉嘶啞,聽在耳中如寒冰劃過,令人毛骨悚然。

趙宴聞言便哆嗦了一下,不自覺地靠向孟瀟身邊;艷麗女子一聲不吭,獨坐船頭。

孟瀟也甚是緊張,卻還是強自一笑,道:“請講。”

渡者便道:“一,焚起線香方能開始祝禱,香盡便停,不可胡亂祈愿。二,線香時間有限,喚出靈體,務必快問快答,不可與靈體糾纏不清。三,與靈體溝通之時,絕不可與其授受碰觸,生死有別,你們要明白。”

趙宴忙不迭地點頭,從袖中掏出絲帕擦汗。此時天色已晚,江風甚大,也不知他哪兒來的汗水。

渡者說完便不再言語,只是悠悠劃槳,船上再次沉默下來。

江岸邊皆是荒蕪原野,落日懸在遠遠的江流盡頭,像是蒼涼天際的一個血色傷口。四下里寂靜無人,偶有幾聲鴉啼在遙遠林間響起,裊裊余音消失在風里。

趙宴忐忑不安地看著船舷上繪著的金色符咒紋理,只覺得這寂靜難熬至極。他湊近孟瀟,沒話找話道:“我是去見我爹爹。孟賢弟,你去那里,是為什么?”

孟瀟似乎不知該如何開口,抓抓腦袋道:“說來好笑。我是跟別人打了個賭……”

正說著,忽然一陣江風襲來,吹得江邊草木簌簌。渡者忽然沉聲道:“船資。”

孟瀟一怔,還沒明白他說什么,便見趙宴哆哆嗦嗦地掏出一個錦緞小包,一股奇異香氣四散而開。

“是柏精……”趙宴擦著腦門上的汗,對孟瀟緊張地笑笑。那是極難得的藥材,據說只產于千年冰封的神山華胥。

孟瀟也帶了船資,那是他以萬金購得的一瓶雨水,出自瀚海大漠,據說可令草木起死回生。艷麗女子依舊不言不語,自腰間解下一枚玉玦遞給渡者,想必也是稀世奇珍。

渡者剛將這些東西收好,四周便突然一暗。小船似乎闖入一張巨大的黑色帷幕之中,灰藍的暮色驟然消失,只有黑暗濃重黏稠,從四面八方向這條小船逼壓過來。

夜淵已經到了。

湖水清平,天際星潮如瀑,小船騎著夜的脊梁滑行。細長船槳漾起無盡波紋,一條一條推進湖水深處。不見水鳥游魚、浮萍蘆葦,一切生機都被黑暗吞噬,這條闖入夜淵的小船,是肅殺荒寂之中唯一的活物。

沒人說話,這磅礴的黑暗讓人完全失去了語言的能力。

小船孤零零地浮在湖心。渡者拿出三根拇指長短的線香,插進船幫木隙:“誰先來?”

趙宴一驚,退縮道:“此刻……就開始嗎?”那艷麗女子也扭過頭,一聲不吭。召喚靈魂畢竟是一件驚悚神異之事,誰也不愿第一個嘗試。

孟瀟左右瞧瞧,咳了一聲:“那——我先來吧。”

渡者擦起火鐮,點燃了一根線香。香頭亮起一粒綠色光點,在黑暗中明如碧玉。

“你可以閉目祈禱,默念你想見之人的名字。”

孟瀟忙閉上眼睛,對著香火,口中念念有詞。

船上一片死寂,趙宴與那艷麗女子都神色緊張,不知會有何樣恐怖的鬼魂出現。可等了半天,四周仍沒半點動靜。短短的線香轉眼便燒到了頭,滅了。

孟瀟睜開眼睛,疑惑地看著那撮香灰:“怎會毫無反應呢?”

三名船客都看著渡者,并不掩飾懷疑。他們費盡心機弄到渡者要求的船資,不辭勞苦從遠方來此,又冒著被神府捉拿的危險,可不想被騙上當,白跑一場!

渡者冰冷的臉上也現出一絲詫異,沉默片刻,他道:“返魂香從不出錯……”

“你這個到底靈不靈啊?”趙宴又開始用絲帕擦臉,這次可不是害怕,而是急得冒汗。

渡者并不分辯,又點了一根香,對趙宴道:“靈不靈,你來一試便知。”

趙宴還想推托,卻已來不及,無奈只得跪下。剛念了幾句,便見船下幽黑的湖水猛地一漾。孟瀟驚呼一聲,定睛看去,只見水下似有點點螢火閃爍,越聚越多,終于匯成一個燦燦光團,吞吐翻卷,一直向水面浮了上來!

趙宴見狀尖叫一聲,倉皇后退,小船被他踩得搖晃不已。渡者一把抓住他手腕,沉聲道:“這是你召來的親人,你怕什么?”

“我……我……”趙宴已嚇得說不出話,全身篩糠一般顫抖。

卻聽船邊水聲喧嘩,那團光脫離了水面,帶著淋漓水流筆直上升,化作一個閃爍不已的人形。閃耀的光輝照亮了眾人的臉,船客們都被眼前一幕嚇呆了。

(二)

夜淵位于弱江中游,是閬風最深的湖泊,湖水色黑如墨。在傳說中,死去之人靈魂飛升,在天神身邊永享安眠,從此天人永隔,無法再回到人間。

但事情總有例外,如果有人敢在深夜來到夜淵,以特殊方式燃香祈禱,深藏于湖中的冥門便會打開一條縫隙,可以召喚出想見的靈魂。

可惜國有重典,規定祭祀通神之事只能由神府負責,平民百姓不得擅自進行,違者死罪。三名船客與渡者的此次旅程,便是冒著被神府緝拿的危險,趁夜前來。

趙宴張大嘴巴,仰頭看了半天,終于在光芒中認出了熟悉的輪廓。他長長大喊一聲,腔調似哭似笑,縱身撲到船邊:“爹爹啊——”

頭頂那團光與水的形體似乎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無盡的幽怨與哀傷便如寒風一般吹向眾人,湖水蕩起魚鱗般的微瀾。孟瀟與那艷麗女子不自覺地攏緊了衣襟。

“速問速答!”渡者厲聲喝道,“天人相隔,人鬼殊途,絕不可糾纏過久!”

趙宴忙抹了把鼻涕眼淚:“爹啊,全家一切都好,你莫擔心。我是來問問你,那些與鴻門船隊交結的單據,還有白銀海那批乳香沒藥的貨單子,都被你放到哪里去啦?在你常用的靜漪園西廂房里沒找到!”

在這驚駭壯觀的時刻,趙宴的話聽起來不倫不類,極為滑稽,但誰也不敢發笑,都呆呆地看著那魂魄,期待它的回答。

頭頂傳來嘩然水聲和光芒爆燃的輕響,似有聲音低低道:“靜漪園……西廂房……”

“對啊,就是那間書房,里面沒有!”趙宴擦了把眼淚,“我都找遍了。鳳儀軒也沒有!到底在何處?”

光芒沉默著,似在思索回憶。

眼見船幫上那支香就要燃盡,趙宴心急如焚,大聲提示:“在金玉廳嗎?暖閣?”

光芒嘶啞地發出一個聲音,幾乎不像是一句回答,但趙宴卻立即瞪大了眼睛:“暖閣?在暖閣嗎?”他又開始咧嘴哭泣,“爹啊,我知道啦!”

趙宴還有許多話想要說,返魂香卻在此時翕然而滅,與此同時,船前懸浮的光芒也如燈火熄滅一般暗了下去,只余些許水滴光點,悄然落入湖中。

趙宴呆看著空蕩蕩的黑暗,淚流滿面。

“到你了!”

艷麗女子起身來到返魂香旁低頭默祝。片刻之間,剛剛平靜的水面便再次有光燃起,緩緩升騰,破水而出。

這次的光芒與方才的似乎并無區別,但那女子卻神色激動,怔怔地仰頭看著,眼神灼熱如火,顯然是認識這靈魂的。

“桑易!”她一字一字擠出話語,淚水滑下面頰,“你一定想不到,紫安會來此找你!”她話音柔媚婉轉,卻說得頓挫鋒利,如刀一般,旁人聽著都是一凜。

頭頂的光芒亦微微顫動,火花與水滴潑濺,發出刺刺之聲,如同傾訴。

“你本是我的夫君,卻與她一同殉情而死。你既然愿與她同死,為何還要夜夜回來擾我清夢?活著之時你不肯讓我快樂,難道死了也不肯放過我嗎?”她激動難抑,說著便站起了身。

渡者眉頭微皺,剛要開口勸阻,卻見紫安猛地伸手向上抓去!一陣爆裂之聲傳來,光芒卷上她手腕,死一般的青白色沿手臂飛快攀爬,令她忍不住痛呼出聲。

這一下大出意外,孟瀟與趙宴都叫了起來。渡者飛身上前,口中默念法咒,向返魂香一指,同時抓住了紫安。

返魂香忽地爆起一團火焰,飛快向下燒去,轉瞬便要燒盡。懸在半空的光立時顫抖明滅,即將消失。

渡者抓住紫安向后拉扯,紫安卻尖聲哭罵,掙扎不止。孟瀟見狀也撲過去幫忙。混亂中,只聽紫安叫道:“你當你與她同死,你們便會永遠相守嗎?你既不肯放過我,我也不讓你遂心如意!”

孟瀟聽她說得奇怪,抬頭一瞧,只見她拼盡全力露出中指上一枚樸素的銀戒。手指一捻,原本藏在手心的戒面便轉了過來,那戒指極為華麗精美,是一圈細小的藍色寶石托著一塊碩大白玉。

風聲乍起,獵風憑空出現在小船周圍,如無數龍蛇環繞騰挪,吹得眾人衣衫都呼呼作響。在尖嘯的風里,渡者嘶啞的吼聲撞入孟瀟耳內:“縛靈石!”

孟瀟全身一震,這才明白紫安手上的東西是什么。那是傳說中可以吸附靈體,令靈魂無法飛升的神奇玉石!

渡者用盡全力將紫安按倒,去掰她的手。可那光芒卻閃爍不已,正飛速鉆入戒指之內。湖面波濤涌起,船身瘋狂顛簸。

趙宴本嚇得縮在一旁,此時突然慘聲大叫:“滅了!滅了!”

孟瀟轉頭一瞧,不禁大驚失色,只見船舷上的返魂香余煙裊裊,早已熄滅,而在眾人頭頂,那靈魂的光芒正瘋狂舞動——返魂香已滅,可魂魄并未歸去!

渡者大吼一聲,反手拔出一柄短刀,向紫安的手斬下。他臉色惶急,額上青筋畢露,顯然光芒未熄是極可怕之事,哪怕砍掉她的手,也要放走那光芒。

正危急之間,一個浪頭掀起,小船側翻過來,眾人都落入了黑黝黝的湖水。

(三)

世界突然安靜了。

黑暗冰冷的湖水緊緊地裹住四肢,像是突如其來的死亡。一切感知都失去了,孟瀟懸停在虛無里,時間也凝固靜止,沒有過去未來。

連心跳聲亦沒有,他想,這里便是冥門嗎?

一只手突然伸過來,將孟瀟一把拎出了水面。風浪呼喝之聲劈面打來,讓他冷不丁地嗆了一大口水。他胡亂抹了把臉,看見趙宴正從船上向他探出身子。

“快,抓住我!”趙宴的聲音都變了,頭發狼狽地貼在臉上,顯然也是剛從水里爬上船。

身后有人用力推著,孟瀟不用回頭,便知是那名渡者。渡者力氣極大,水性又好,毫不費力地將孟瀟推上船,自己雙手一按船舷,飛身跳出水面。

風聲不息,波浪起伏,小船在湖面無助地打轉。孟瀟環顧一圈,發現紫安不見了。

“那個瘋女人,被魂魄拉下水了!”趙宴牙齒打戰指著船外,“就在那里……一閃,便沉下去了!”

孟瀟一驚,忙看向渡者。只見他打開船底小艙,拿出一支蠟燭樣的東西,色澤暗黃,上有許多斑點。孟瀟失聲道:“避水犀?”

渡者目光一閃,看著孟瀟:“你怎會識得?”

避水犀是神府專用之物,民間禁止流傳,世間識得的人極少。孟瀟道:“我哥在神都修陽做神官,曾講給我聽過。”

趙宴叫道:“什么?避水犀?就是讓人下水不會淹死的那東西嗎?那都是騙人的鬼話,哄小孩子的!”

渡者冷冷一笑:“這是真的。”他用火鐮敲起一簇火苗,湊到犀角上,微弱的火焰弱如流螢,輕輕舔舐犀角尖端。片刻之間,煙氣裊裊升起,避水犀尖端燃燒起來。

“生者進入冥門,破壞生死平衡,是了不得的事。”渡者起身脫去長袍,露出里面黑色短衣,“我要下去帶她回來,你們在這里等我。”

趙宴聞言目瞪口呆,怔怔道:“生死平衡……這是神府該管的事,跟咱們有什么關系……”

孟瀟卻忽地站起身:“我和你一同去!也好互相照應,找回紫安姑娘也快一些!”

孟瀟甩掉濕漉漉的長衣,露出腰間懸著的一把鑲寶鯊鞘匕首:“況且,夜淵下面是什么樣,誰也沒見過。能有幸親眼目睹,這機會千載難逢!”

“你們瘋了嗎?”趙宴終于回過神,不顧船身顛簸,猛地站起來大聲勸阻,“夜淵可是凡人能去的嗎?那紫安姑娘,聽她說話便瘋瘋癲癲,這種為情發瘋的女人最是麻煩!孟賢弟,為個瘋女人把命丟了,可不值啊!”

他苦口婆心勸個不停,孟瀟卻一副少年心性,毫不畏懼,只想馬上下水。

渡者陰沉沉地打量了孟瀟一眼,思忖片刻,說道:“好,你要跟定我。避水犀分水方圓只一丈有余,一定要走在它光芒之內!”

趙宴還要繼續勸阻,渡者卻縱身一躍,跳下船去。他手中的避水犀火焰如豆,看似微弱,光芒照耀下的湖面卻驀地一沉,現出一個碩大的水坑。孟瀟見狀便知是燃犀之力,也立即跳入水坑之中。

二人就如被扣在一個巨大的琉璃罩子里,緩緩下沉。犀光之外湖水涌動,卻無法流進一滴。這情形甚是奇異,孟瀟不禁瞪大雙眼四處張望,忽聽頭頂水聲嘩啦,抬頭一瞧,竟是趙宴徑直跌下來,手舞足蹈地撲入光芒之內。

孟瀟忙上前扶住他,趙宴氣喘吁吁地擺手,說不出一句話。孟瀟知道他其實是害怕一個人待在船上,卻也不說破,只是任他緊緊地拉住自己。

三人緩緩下沉,四面昏黑,一時都有懸浮于夜空之感。孟瀟忍不住問渡者:“夜淵這么大,又這么黑,你知道去何處找她嗎?”

犀光在黑暗里照出渡者青白的面容,他垂下眼簾:“冥門就在夜淵深處。紫安姑娘既然與那靈魂糾結在一起,想必也會被帶入那里。”

“夜淵深處,又是哪里?這湖方圓幾百里,就算找一夜也未必找得到!”趙宴顫聲叫道,“況且,你又怎知她一定會在什么冥門?”

“我自然知道。”渡者冷冷回答,卻并不解釋。

趙宴聞言簡直抓狂:“你若真的什么都知道,又怎會搞到如今這地步?”

他話音未落,卻聽一聲極詭異的低吟搖曳而來,非謠非歌,亦聽不出字句,只有一串永無盡頭的音節起伏,似悲似喜,魅惑地鉆入人心。

犀光之外,驀地閃過一縷淡淡白影,攪動水流,如絲如練,繞著他們三人旋轉徘徊。

“那是什么!”趙宴驚叫,“是鬼魂嗎?”

白影似乎察覺了趙宴的驚恐,猛地向前一撲,一張扭曲的面孔和箕張的雙掌猝然出現,抵在犀光與湖水看不見的屏障上,吟唱聲也變得尖銳。更多影子從黑暗中浮現,巡游而來,絲縷相逐,圍繞著三名闖入者。

趙宴尖叫一聲就要逃跑,可一想自己正在水下,跑出去豈不是要被淹死?只好強忍著低頭不看。

渡者道:“不必害怕,它們進不來!這并非完整的靈魂,只是冥門逃逸出的殘片,多是逝去之人的記憶。它們越多,便是離冥門越近!我們只要向它們最多的方向走,便可找到冥門。”

孟瀟握緊腰間匕首,低聲問道:“它們為何要撲向我們?”

“靈體漂浮無依,會本能地尋找宿主。看見有人,便如飛蛾撲火一般。我們只要不進入水中,被它們撲到,便安然無恙。”

若是被它們撲到,又會怎樣?孟瀟想要追問,轉念卻閉口不言。在這樣的時刻,還是別去說這些可怕之事了。

三人緊靠在一起,忽覺得腳下一頓,原來漂浮了許久,此時才真的落到湖底。

湖底泥沙泛起,卻無水草游魚。借著犀光一照,四面皆是無邊黑暗,只有靈體飄飛如紗。自右前方飛來的白影最多,他們便向那里走去。影子雜亂地撲在光芒上,無數扭曲面孔和手印,聲音嘈雜。

三人強自忍耐,走了許久,犀光忽地一跳,明滅閃爍。閃滅的瞬間,光芒一收,便見湖水黑壓壓地向三人擠了過來。

孟瀟驚叫道:“是避水犀燒盡了嗎?”

渡者小心地護住手中的火苗,看著四面八方的靈體:“是這些東西太多了。平素從不會有這樣多的靈體逸出,今日這情形,想必是紫安的行為擾亂了冥門的秩序。”

他話音未落,便聽頭頂砰的一聲巨響,湖水倒灌而下,靈體尖嘯如狂,蜂擁闖入,眼看三人便要被湖水吞沒!

孟瀟一驚,只聽耳邊長聲慘呼,一個靈體白絲一卷,繞上趙宴額頭,轉瞬便隱入皮膚消失了。趙宴跪倒在地嘶聲大叫,聲音極為凄慘。孟瀟忙去扶他,渡者卻叫道:“他沒事,只是一縷記憶而已!”

趙宴哭叫道:“怎會沒事?我眼前全是自己在桑樹下的一間茅屋門口織布的情形!我怎會住茅屋?又怎會去織布?我又不是女人!梭子嚓嚓嚓、嚓嚓嚓響個不停,滿腦子都是梭子響!”

孟瀟聞言心中一松。原來是某個靈魂散失的一縷記憶闖入趙宴腦海,令他極不舒適,卻并非要命的傷痛。但轉念一想不禁悚然:一兩縷靈體附入人身也就罷了,此時水中有千萬縷靈體飄飛,若是全都鉆入人的腦海,豈不是記憶亂成一團,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旁人的……那被附體之人豈不是要瘋掉嗎?

鉆入犀光之內的靈體借著水勢,蛇一般游向孟瀟。情勢危急,他剛要拔出腰間匕首,身邊忽地一個震天裂地的炸響,正是渡者長發飛舞,雙手揮動,口中大聲念誦法咒。在他原本被長發覆蓋的脖頸之后,耀眼金光揮灑而出。

驅魔金印!

只有神府掌握通神之力的高階神官,才會在后頸刺上控制靈力的金印,原來這個做著違法生意的渡者竟是神官!

“你是神官!”孟瀟驚聲大叫,掩住雙眼。那金光閃爍灼目,靈體四散逃逸,三人身邊一時安靜下來。

金光漸漸暗淡,渡者張開手掌,露出一直小心托著的避水犀。小小火苗依舊搖曳,雖微弱,卻頑強地燃燒著。

“我曾是神官。”渡者啞聲說道。

(四)

閬風尊天好祭,敬奉天地神靈,專門設立神府管理一應信仰之事,神府之內的神官更是高高在上、萬人仰止的人物。這樣的身份,怎會來做違反國律的渡者?

孟瀟心中疑惑,卻無暇詢問。驅魔金印雖暫時激飛靈體,卻無法抵御夜淵深處更多靈體源源不絕。耳邊一陣海潮般的異響,嘈雜尖銳,直令人心膽俱裂。

湖水深處更多靈體擁擠成團,翻涌纏卷,白花花一大片,如墻壁一般推進而來。

三人忙止步轉身,可四下茫茫,竟無一個縫隙能逃出去。趙宴驚叫道:“怎么辦?怎么辦?”他一把抓住渡者,“快,再用你的金印震飛這些妖怪!”

“驅魔金印需要凝聚精力,不可能接連數次使用。”孟瀟脫口說道。

渡者眼睛在孟瀟身上掃了一掃:“如何使用金印是神府之秘,你怎會知道?莫非,這也是你哥哥告訴你的?”

孟瀟一怔,并未回答他的問題,卻反問道:“你是神官,又怎會來做違反國律的渡者?”

二人冷冷對視,以目光較勁,趙宴在一旁瞧著,簡直可以看見視線激烈交迸而出的火花。他急得滿頭大汗,頓足叫道:“我不管你們在說什么!生死關頭,就別說那些廢話了!”

渡者咬牙一笑,將燃犀遞給孟瀟:“你拿好!”

孟瀟驚問:“你要做什么?”

渡者轉身向犀光外走去,口中道:“我一進入水中,你們伺機逃開,找到靈體稀少處快速上浮,逃離夜淵!”說話間他已走到犀光邊緣,漆黑湖水豎直懸于面前,攀爬紛卷的白影近在咫尺。他伸出一只手破開水面,立時群嘯響起,靈體如螞蟥見血,飛速集聚。

他竟是要以身飼虎,好讓孟瀟趙宴借機逃離!趙宴眼中一熱,喉頭哽咽起來。孟瀟也叫道:“萬萬不可!”他將燃犀向趙宴懷中一塞,飛身上前揮動匕首,只見藍光一閃,幾縷纏繞著渡者手臂的靈體應聲消失。

渡者一驚,卻見孟瀟挺身一躍,沖出犀光,撲入水中。

湖水攪起萬千漣漪,靈體翻卷如絮。夜淵黑白兩色之中,忽有冰藍電光曲折閃現。那是匕首鋒芒凌厲,劃過湖水激起的光焰。水流翻涌,拂動孟瀟衣襟,頭發蓬飛如濃墨揮灑。

沉重湖水阻滯人體,揮舞匕首要比在岸上之時費力許多,但孟瀟動作大開大合,幽藍鋒刃破開湖水,直挑起湖底泥沙翻滾,匕首過處,靈體無不應手而滅。

他在紛飛白影中護住全身,辟開身邊一片安全之地,為趙宴與渡者開路,然后揮手讓他們向前。

趙宴顫聲道:“他……怎會這樣厲害?那匕首又是什么神兵?”

渡者并未回答,只是看著孟瀟背影,眉頭緊鎖。

孟瀟雖神勇,可屏息太久,臉色漸漸發青,動作也開始遲緩。數縷靈體擇機尋隙而入,飛快卷上他左腿。他驚呼一聲跪倒于地,口中吐出無數氣泡,顯是大大地嗆了一口水。

前方那堵靈體之墻便在此時轟然而至,逼近三人面前。那墻巨大無比,上下左右都看不到邊際,靈體吟嘯之聲摧肝裂膽,白色觸須紛飛亂抓。

這絕不是人間的造物,每縷白絲都迸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異之感,趙宴被嚇蒙了,忽地丟下燃犀轉身就跑。

沒有燃犀的保護,三人定會同歸于盡!渡者疾撲上前,在燃犀落地前一把撈起,同時扯住趙宴的衣帶,回身又將手中燃犀向孟瀟一遞。

這幾下兔起鶻落,轉瞬之間,犀光辟開湖水,將孟瀟籠罩在內,而趙宴也恰恰止步于光芒邊沿,臉貼著未破的水面。在他鼻尖之外,無數靈體緩緩滑過,如擦過血管的刀鋒。

孟瀟虛弱地喘息,坐起身體:“多謝相救……”

他話音未落,面前的白墻便轟然倒塌,如雪山崩落一般,向三人頭頂砸了下來!

渡者返身撲倒,以身體護住手中犀火,湖底瘋狂震動,泥沙泛起,靈體尖嘯紛飛,水流奔騰咆哮。趙宴閉上眼睛,高聲慘叫,只當這一下必死無疑,可是喧囂漸漸平息,他慢慢睜眼,眼前的情形讓他驀地放大了瞳孔。

那是一面鏡子。

鏡面光亮如銀,四方伸展,盡頭隱沒在幽暗湖水里。它冰冷沉默地聳立著,仿佛自天地初開之時,便已存在于此。

鏡中模糊地照出趙宴矮胖的身形。他對著鏡子抹了抹縐綢衣襟,又茫然地掏出手帕,擦擦腦門,鏡中影子也隱隱做出同樣的動作。

飄飛的靈體全都隱入了鏡面,只剩下漆黑湖水和這面映照天地的鏡子。

“這是……”趙宴聲音縹緲,神色恍惚。

渡者發出一聲悠遠的嘆息,仰望著不見邊際的鏡面:“冥門。”

“這里可以召喚出死去之人的靈魂。”孟瀟低聲開口,向鏡面伸出手,輕輕撫摸鏡中自己的面容。他年少清俊,目光溫柔,鏡中人亦是一樣。

趙宴嚇了一跳,想阻止他,可孟瀟的手只是安然地撫過鏡面,無任何異狀。于是趙宴也伸手穿過光的界限、穿過湖水,輕輕碰觸鏡面。光滑如冰。

“召喚靈魂?”趙宴結結巴巴地問,“咱們剛才在湖面上,不是燒一根香就能召喚靈魂嗎?誰還會到湖底來召喚?”

孟瀟輕聲笑了起來,目光灼然閃爍:“現在你還不明白,湖面上喚出的是什么?那些白色的光……”

趙宴呆了呆,腦中驀地一閃。

與父親靈魂見面之時,那光芒說的每一個字,似乎都是在重復自己剛說過的話!它沒有任何思想,只是一縷飄散的意識。與無數別的意識一樣從靈魂之上脫體飛出,四處飄逸,尋求寄托之處……

那不是靈魂,只是靈體,是散失的記憶!

他越想越是心驚:不知父親那縷記憶所說的“暖閣”是不是自己問題的答案。若那靈體是一段別的記憶,那可就糟了!

他畢竟商人出身,回過神來,第一個念頭便是心疼船資。當下轉頭怒視渡者:“召喚出來的明明只是一段記憶,為何要騙我說是靈魂?記憶千絲萬縷,召喚出的那段記憶也許根本不是我要的那段!我花了大價錢,卻被你坑了!你這騙子!”

渡者只是打量鏡墻,仿佛沒聽見他的話。

趙宴怒極,還要上前大叫,卻聽孟瀟驚呼一聲:“她在那里!”

在鏡面伸入湖水的幽暗之處,似有一抹艷色飄動不止。三人忙走過去,果然正是紫安蜷在地上,看上去毫無生息。

“她死了!”趙宴嚇得臉色發白,“是不是已經淹死了?”

渡者彎腰屈起一膝,將紫安俯放于膝上,伸手拍她后背。她半晌不動,只是口中流出許多水來,忽地嗆咳一聲,喘息呻吟不止。渡者摘下她手上的戒指,玉石上還拖扯著一道微光。她勉強抬頭,道:“別……別拿走!”

若不是為了她,三人也不會下到夜淵水底,差點連命都丟了。趙宴見她醒過來還要掙扎,心中不免有氣,恨聲道:“還想要你這破戒指嗎?我告訴你,你見到的并非你夫君的靈魂,只是一縷記憶而已!就算用這戒指把記憶捉回去,又有什么用?他的靈魂還是好好地和別人睡在一起!”

紫安聞言神色迷惘,喃喃道:“可是,那光芒的感覺……確實是我的夫君啊……”

趙宴一跺腳:“你還不明白嗎?那只是你夫君的一縷記憶,根本不是完整的靈魂!”

渡者點點頭:“他說得對。”

“你——”紫安面色大變,直愣愣地看著渡者,還未說話,趙宴早已按捺不住,罵道:“你這個騙子!虧你還是神官,居然干這種違法欺詐之事,我要去修陽告你!”

“你盡管去告我。”渡者冷冷一笑,臉色極為難看,“我早已被驅逐出修陽,不再是神官。天下并無可以管轄我之處!”

被驅逐的神官?趙宴眨眨眼,這種事還是第一次聽說。

“你為何要騙我們?”紫安虛弱地開口,“你不謀錢財,要的只是柏精,還有我的墨玉玦……你為何要騙這些東西?”

“我被逐出修陽,靈力大損,需要這些東西配置丹藥,恢復原來的力量……我從前做神官時,常來夜淵祭祀,對這里還算熟悉,于是便做起這樁買賣。”

見渡者坦然承認,趙宴氣得發抖,頓足大叫:“騙子!”

渡者冷冷一笑,道:“我并未存心行騙,從不曾宣揚能使人見到靈魂,反倒是你們聽信謠傳,自己來找我接洽!你們自己想想,是不是這樣?”

趙宴一時語塞。渡者說的確是事實,他正是聽了夜淵傳說之后,自己找來的。他懊惱地轉過頭,想問問孟瀟是如何上當的,可四下一瞧,猛地吃了一驚,失聲道:“孟瀟呢?”

在他們三人爭辯之時,那少年竟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五)

燃犀將盡。

小小火苗炙烤渡者掌心,四面黑水茫茫,不見一點人影。救出一個,又丟了一個,渡者心中如煎如沸,只恨自己不夠小心。

“他到底要做什么?”渡者轉頭看著趙宴,“他有沒有跟你說過,他為何來此?”

趙宴也驚慌起來,翻著眼睛想了想,說得結結巴巴:“他說他是跟朋友打賭才來夜淵的,卻沒說是要見誰!”

紫安也道:“他第一個祈禱,并未出現光芒,所以咱們都不知他召喚的是誰……”

渡者皺眉凝神,半晌才道:“是了,我早該有所察覺!返魂香從不失誤,他當時定是并未默禱,而是裝模作樣!想來——他是早就打算好伺機下水的!”

“伺機下水?你未免把人想得太壞了!夜淵這種鬼地方避之不及,誰會……”趙宴微弱地爭辯,不肯相信言談舉止一派爽快開朗的孟瀟會如此處心積慮。

“你忘了他方才奮不顧身地沖入水中嗎?還有他的匕首藍光閃爍,顯然并非凡品!一個人能有如此舉動……”渡者忽地冷笑,“你瞧他衣著華貴,便以為他是個全無心機的澹都浪子嗎?”

趙宴聞言便不吭聲,孟瀟沖出犀光外為他們開路的情形,確實不像一名紈绔少年所能做出之事。他抓抓腦袋,心中隱隱覺得某個地方有些不對,可越是使勁去想,那模糊念頭越是飄忽不定。他轉頭看著巨大的鏡墻,光潔的鏡面上映著他們三個模糊的人形,要仔細分辨,才看得出誰是誰。

腦中忽地一亮,趙宴大聲叫道:“他有影子!他有影子!”

方才孟瀟觸碰鏡面,鏡中清清楚楚地映出了他的面容,簡直是纖毫畢現,可趙宴等人卻只是一團模糊。為何他會與眾不同?

渡者大吃一驚,臉都白了。

“你真的看見,鏡面上有清晰的人影?”他沉聲問道。

趙宴使勁點頭。

“糟了!”渡者猛地大吼一聲,幾乎把燃犀震滅,“他才是真的要帶走靈魂!”

紫安震驚地挺直身體,問道:“真的可以帶走靈魂?你不是說,那些只是記憶……”

“返魂香召出的是浮游靈體,而完整的靈魂都被封鎖在這道冥門之后!冥門并非鏡子,不會照出人影,只有靈魂浮出之時,才會顯出清晰身影!”渡者咬牙開口,一字字充滿悔恨,“他早知夜淵的底細,處心積慮來此,正是為了帶走某人的靈魂!”

“可若是如此……”紫安輕聲開口,“那鏡中浮出的靈魂為何會與他一模一樣?”

三人一時怔住,都不解其意。

遠處忽有白光爆發,如閃電劃開漆黑天幕,在眾人眼底留下扭曲的殘影。

“縛靈石!”紫安驚叫出聲。這白光與她戒指的光芒如出一轍,她一眼便認出了。他們三人立即向白光處飛奔過去。

水波翻涌,明光大放。白光中現出孟瀟修長的身影,他站在水中,衣袂飄飛,雙手捧著一個扁盒,耀眼光芒正從盒內激放而出!

紫安的一枚縛靈石戒指,已是稀世奇珍,而他竟有一個用整塊縛靈石雕成的玉盒!

鏡面之內銀波蕩漾,一個清晰的人影正在玉盒的吸引下漸漸現身。耀眼的白光之中,那人身材面目與孟瀟極其相似,若不是此時雙目緊閉,幾乎看不出他與站在水中的孟瀟有什么區別。

“原來是……雙生子……”趙宴喃喃道,想起孟瀟一直絮絮念叨的那個在神府的哥哥。鏡中靈魂與孟瀟一模一樣,因為那是他的孿生哥哥!

他呆看著孟瀟,不明白他這樣親切開朗之人,怎會做出這般決絕悖異的逆轉天意之事。人死已矣,這是極明白的道理,為何總有人無法接受?而這樣大的決心與意志,又是由多少痛苦思念煉成?

他正胡思亂想,忽覺掌心一熱,卻是渡者將燃犀塞到他手中。那火苗撲撲作響,已燒到了底。

“你帶紫安上去,此刻便走!”渡者提起他與紫安,向上一推。

二人身不由己,被水力托浮而起。眼見犀光退去,漆黑湖水漸漸攀上渡者身體,紫安驚問:“你要做什么?”

渡者拔出短刀,冷冷道:“阻止他!”

趙宴急道:“怎么阻止?會淹死的!你瘋了嗎?還當自己是神官?”

渡者冷峻的目光中似有一絲凄清之色,還未回答,湖水便吞沒了他頭頂。

趙宴知道是自己的話觸動他的心事:神官身份定是他最驕傲也最痛心的往事。此時他并非神官,而是違反國律的渡者,維護冥門生死秩序已與他毫無干系,冒死前往又有何益?

腳下白光忽地一閃,旋即熄滅,又有細小藍光曲折而前,閃電一般破開黑暗。

紫安叫道:“他們動手了!”

湖水大震,翻涌咆哮,仿佛腳下有巨獸翻身而起。四面八方都有暗流涌動,擠壓著燃犀辟開的小小空間。慌亂之中,趙宴和紫安瞧見渡者短刀直指孟瀟,刀鋒破開湖水,激流蕩漾。

孟瀟察覺有異,反手合上玉盒,身形微側躲過這一刀,但刀鋒擦起的勁流卻如光焰呼嘯,驀地撕開他肋間,漆黑水色里翻起一蓬血花。

“住手!”趙宴急得大叫,想沉下去勸阻,卻被水流沖得團團打轉。

玉盒在孟瀟手中閃爍不已,仿佛里面藏著流螢。他踉蹌著退了兩步,將玉盒小心地揣進懷中,抬頭向渡者投去凌厲的一瞥。那陌生的目光讓趙宴吃了一驚——全然不似原先的孟瀟。

渡者一擊不成,雙足擊水,游至孟瀟頭頂,全力下劈。湖水阻力極大,幾乎化去渡者力量的十之八九,但他刀鋒過處仍如鋒鏑破空,一聲嗡鳴催得四下湖水震顫,現出無數細微波紋。

趙宴與紫安放聲大叫,只覺得整個身體都被這聲音震得皺起來了。

孟瀟身形未動,只是緩緩地舉起匕首,似是漫不經心地抵擋這一刀。短刀匕首相擊的一瞬,時間也頓了一下。趙宴微一愣神,便覺夜淵幽深的黑暗中有龍吟之聲蕩起,摧肝裂膽,湖底猛地直立而起,天地都翻覆過來。

眼前藍光爆發,燒得雙目皆盲,趙宴手中飄搖掙扎的犀火翕然而滅。湖水拍在他與紫安身上如巨石轟擊,二人連叫嚷都來不及,便被急流裹挾而去。

渡者短刀脫手,一路飛旋綻開連串雪白的水花,徑直飛出湖面,他也被水流沖至數丈之外。他心中暗自吃驚:已知孟瀟身手非常,卻萬萬沒想到居然會強悍至此。

剛要轉身游回去,卻見趙宴與紫安兩人四肢綿軟,隨水漂逝,顯是失去了知覺,命在旦夕。

是繼續去阻止孟瀟,還是去救趙宴二人?

渡者咬牙猶豫,還未定奪,忽聽耳內一聲悠遠鳴唱,裊如煙云,卻冰冷徹骨,一縷潔白絲絮在黑暗中漾漾而開。

是那些記憶靈體!

渡者猛地一驚,只見一層霜花般的白色細須正飛快地覆上冥門,轉瞬之間便爬滿光潔鏡面,向水中伸展,驀地呼號一聲,掙脫而出!

方才冥門吸收了全部的靈體,想必是孟瀟為得到他兄長的靈魂而使了什么手段。此時孟瀟已經得手,夜淵里必定會再次被這些漂浮不定的東西充滿。避水犀早已燃盡,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阻止它們的襲擊,必須馬上離開!

渡者轉身上浮,眼角余光卻瞧見孟瀟身形一挺,雙手分水,飛速地游向趙宴二人。他竟是要去救人。

渡者心中一震,忙也追了過去。二人雖是敵手,卻頗有默契。此時趙宴被水流推得較遠,身邊靈體尚少;紫安卻已被許多白紗般的靈體包圍。孟瀟手中的匕首稍可抵擋靈體,所以孟瀟便去救紫安,渡者去救趙宴。

水中救人極為困難,身邊的靈體更是越來越多,蜂蝶逐花般跟在他們身后。孟瀟用盡全力托著紫安踩水向上,眼見頭頂浮光躍金地映著星月,湖面已近在咫尺。腳下忽地一緊,幾道白絲攀援而上,他忙揮動匕首斬斷,可轉過頭,不禁大吃一驚。

周圍漆黑水色映著慘白線條,如同黑底畫布上白絲舒卷,他與渡者二人已被團團包圍。

渡者一只手抱著趙宴,轉頭瞧了瞧孟瀟,微微一笑。他面目冷峻,這一笑卻頗有無奈之感。孟瀟只當是他絕望待死,卻不想他閉目默禱了幾句,昏黑水中忽地炸起金光!

渡者拼力凝聚精力,釋放驅魔金印,這次光芒卻比上次微弱了許多。湖水中無數絲縷瞬息消散,他卻猛地噴出一口鮮血,無力地與趙宴一起緩緩下沉。

孟瀟心中一驚,慌忙上浮,以他一人之力,無法同時救起三人,總要一個個地來。

終有暢快一刻,他猛地破水而出。眼前湖面森森,頭頂河漢輝煌,鋪展整個天際。這難言美景猝然砸入眼簾,他雖鼻腔嗆得劇痛,卻還是狂叫一聲,幾乎不可承受這夜淵之美。

星光下,小船的影子被拉得極長,孟瀟一眼便瞧見了它那月牙般的形狀。他吃力地游過去,將紫安掀上船。深深地吸了口氣,又潛入水中。

(六)

趙宴醒來之時,看見孟瀟坐在船尾,一下一下地劃著槳。

天空星河漸沉,隱隱放出曙色。天幕由深藍慢慢轉青,又有一抹嫵媚的暖色晨光閃現,隨即消失。過了許久,遠處隱約可見草木,他們已接近湖岸。

趙宴呆呆地坐起,只覺得原來爽直開朗的孟瀟變得分外陌生。他一時手足無措,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孟瀟卻忽地一笑,道:“他是我哥,被奸人所害,死于修陽。他死了,可害他的奸人卻還活著。我無法接受這樣的事。”他說著摸了摸胸口,懷中微凸,濕淋淋的衣襟透出瑩白光芒,正是玉盒。

紫安也醒了過來,瞧了孟瀟半晌,突然伏在船舷上,哆哆嗦嗦地笑個不止。趙宴見狀,只疑心她是瘋了,怔怔地問道:“你怎么了?”

紫安一邊笑,一邊斷斷續續道:“我真傻,可是居然有人……比我還傻!”

她說的便是孟瀟,可孟瀟卻毫不在意,微笑不語。

“來時意氣滿滿,定要帶他的靈魂回去,卻不知這只是個愚蠢的執念。”紫安看著船舷外漆黑的湖水,“真的得到了靈魂又怎樣呢?”

“難道你能讓你哥哥……死而復生嗎?”趙宴瞪著孟瀟。經歷了水下的一切,他覺得孟瀟簡直無所不能。

孟瀟茫然地搖搖頭。

紫安哼了一聲,道:“既然不能讓他死而復生,你打擾他的安眠,可曾想過他是否愿意?”

孟瀟一怔,分辯道:“我哥自然是愿意的!我見到他時,他那種急迫之情簡直呼之欲出。你未曾經歷過,自然不會明白!”

紫安聞言眼中痛徹異常,喃喃道:“我面對我夫君的光芒之時,只感到極強烈的怨恨……那只是他的一縷記憶,卻恨我如此。可見,他的整個靈魂又是多么討厭我!就算我真的帶走了他的靈魂,他又怎能回心轉意……”

紫安扭過頭,任淚水滑下臉龐,并未去拭。趙宴聽著只覺心酸,想起自己與靈體交流的情形,低聲道:“那么,我爹爹的光芒有極強烈的哀傷,難道是我爹爹很傷心嗎?”

三人皆是神色恍惚,各自想著心事,一時只有單調的槳聲。

“急迫……怨恨……哀傷……”趙宴念了幾句,忽地一拍手,雙目炯炯,“那真的是靈魂嗎?”不待孟瀟與紫安回答,他便縱身撲到艙內昏睡不醒的渡者身邊,扳著他肩膀用力地搖晃起來。

晃了半天,渡者才發出一聲呻吟,緩緩地睜開眼睛。

“那真的是靈魂嗎?真的是嗎?”趙宴一聲聲追問。

渡者幾乎不明白他在說什么,半晌才道:“你在懷疑什么?還覺得我騙了你……好……我還給你渡資!”

他勉強支起身體,忍住嗆咳之聲,從懷中摸出墨玉玦和柏精,擲還給紫安和趙宴,卻將孟瀟的那瓶雨水緊緊攥住:“可是這個,我卻要留下!因為他真的帶走了靈魂!”

“那真的是靈魂嗎?”趙宴仍舊念著,聲音微不可聞。

“怎么?你親眼見到還不相信?”渡者憤恨地指著孟瀟,“他知道神府秘不外宣的冥門之秘,故意潛入夜淵,帶走了一個靈魂!若不是危急之時他出手救人,我絕不會放過……”他說著便喘息不止,顯然受傷不輕。

孟瀟冷哼一聲,也不說什么。

岸邊是延綿不絕的蘆葦,要找到一個平坦之處靠岸并不容易。小船最終緩慢地沖上泥灘,滯在泥水里。

三名船客跳下船,神色都有些惴惴。有過如此驚心動魄的經歷,他們一時都不知該如何道別。

孟瀟率先對另外三人拱拱手,道:“萍水相逢,卻生死同行,諸位一路的關照孟瀟絕不會忘記,后會有期!”他此行已圓滿,臉上不禁露出振奮之色,轉身便要離開。

“孟賢弟!”趙宴顫聲開口,叫住了他,“我方才在想……你有沒有想過……傳說人死后在天神身邊安眠,天神明明在天上,冥門又怎在湖底?還有,為何冥門像一面鏡子?是否招魂之時感覺到的急迫、怨恨與哀傷,并非來自靈體,而是來自我們。也就是說……”

孟瀟緩緩轉身,目光空洞地看著趙宴。趙宴沉吟著,不敢說出后面的話。渡者微弱的笑聲卻在此時響起,如一扯就斷的游絲。他接著趙宴的話說道:“也就是說,那些靈體與靈魂,只是鏡中倒影……”

空氣里一片沉寂,只有風聲荒涼地穿過湖灘。

“不……”孟瀟緩緩搖頭,眼中有淚光閃現,他搖頭大叫,“不!不可能!這不可能!”

渡者倚在船舷上,笑得聲嘶力竭:“不錯,靈魂與靈體都是死物,又怎會與人溝通?那些飄飛的白光,那些面對靈魂之時的怨恨與哀傷,都只是人心內愿望的投影!哈哈哈——想不到做神官至今,我守護了二十余年的夜淵,竟是這樣的一處地方!”

孟瀟抱緊玉盒,眼中滿是擔憂凄惶。趙宴見狀不忍,心中不禁暗暗埋怨自己多嘴,他想了想,大聲對孟瀟道:“孟賢弟,你別多心。你已將靈魂裝進玉盒,我們大家都瞧見了。話說人生在世,一件事你若要相信,便永遠不要存疑。你哥哥的靈魂必定好好地在玉盒里呢!”

——怎能不存疑?疑慮的種子一經落在心頭,經風便扎根,瞬息之間根須穿透心志,微末之力輕輕一絞,留下的只是一地碎屑。

孟瀟雙手顫抖,低頭看著玉盒,淚水濺在盒蓋上,清晰的一響。

“哥哥。”他啞聲開口,輕輕撫摸著盒蓋。終于下定了決心,他咬緊牙關,雙手一錯,打開了蓋子。

玉盒里是空的。

四人默默佇立。在他們身后,夜淵空闊如海,黑沉沉蔓延無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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