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制造

在美國巡演的兩個半月，醉酒、思鄉病和逐步走紅的Suede幾乎要了Blur的命，但他們及時趕回家，成了英國最棒的樂隊。

1992年7月23日，Blur參加了倫敦Town And Country Club的一場由流浪者安置機構Shelter組織的慈善演出，除了Blur，演出名單上還有幾個punk-pop樂隊，來自Farnborough的Maga City Four和Hertfordshir 四人組合3? Minutes可以一筆帶過，比較重要的是剩下的那個：因為這次演出，是Blur第一次，也是僅有的一次，和這支叫做Suede的樂隊同臺，也是日后一切恩怨是非的開端。

一切都事出有因。在和Damon Albarn開始交往之前，Justine Frischmann（后來組建Elastica脫穎而出）是Suede的節奏吉他手，也是主唱Brett Anderson的女朋友。自己的舊愛Justine變成Albarn的新歡，不但激發了Anderson扭曲的創造力，為日后Suede最精彩的音樂作品奠定基調，也使新男友Albarn下定決心，一定要徹底擊敗Suede這個對手。戰爭在這一刻打響：Blur灰頭土臉地從美國巡演回來，看到Suede成為冉冉升起的新星—雌雄同體的華麗樂團一副前來挽救英國搖滾音樂的樣子，英式口音里帶著傲慢與挑釁。

因為Suede來自University College London，所以Blur的貝斯手Alex James管他們叫“來自UCL的小崽兒”。Albarn在日后會回想自己打敗Brett和他的白癡隊員的經歷。但現在，占上風的明顯是Suede。Blur仍處在事業的低潮期，寒酸、缺乏指導、不為人知。相反，Suede已經發布了含有三首單曲的EP唱片《The Drowners》，而且被一家音樂周刊稱為“英國最佳新樂隊”。

Albarn、James和Graham Coxon只能借酒澆愁。所以在Shelter的演出當天，他們先后光顧了Camden Town的幾家酒吧，Dave Rowntree當時正忙著幫Albarn洗灑上紅酒的襯衫，但后來也很快加入酒局。Suede的表演格外地出色，之后，Blur最后一個上臺，演得稀巴爛：“我們演得跟屎一樣，把觀眾全都演走了。”Albarn所說的話應該沒有太多夸張。“任何演出，”Rowntree后來說，“不管演得怎樣，演完在后臺，總會有人對你說‘演得很NB，伙計，真是太棒了！’”但那天是個例外。

第二天，他們被叫到Food唱片公司的辦公室，前The Teardrop Explodes成員David Balfe像個專橫的教導主任，把他們臭罵一頓，并告訴他們兩件事：唱片公司正考慮是否要放棄Blur，而且，再這樣下去，他們的演藝生涯可能就要畫上句號了。兩件事后來都沒有成真，但當時的Blur真的是岌岌可危了。

1992年2月，我在King's Cross附近的一個錄音棚和Blur見面，Albarn穿著一件超大的飛行夾克，James在抱怨前一晚使用藥物后的延續效果。Rowntree和Coxon則幾乎啥也沒說。在另外仨人看MTV時，我采訪了Albarn—是每期都免費贈送CD的《Volume》雜志的采訪。Blur有了一首新歌，“Oily Water”：微光閃爍的恍惚感覺有些類似The Stone Roses。

10個月前，Blur的“There's No Other Way”進入了Top 10榜單，算是終止了首張專輯《Leisure》之后樂隊的下滑勢頭，Albarn可以表現出一切都好的樣子，并繼續使用他一貫的“好戲即將上演”的答記者問模板。新聞頭條寫道：“我一直覺得自己福星高照，總能把命運掌握在手中……20世紀即將結束，一切都好像停滯不前了，我們想要找到真正鼓舞人心的東西，然后邁向新紀元……我由衷地認為，我們是90年代最重要的樂隊。”

如果是和Mega City Four相比，Albarn說的可能還有點道理，但在當時，Blur并沒有太明確的定位。他們在人們眼中是不入流的，他們的音樂在提高，但是還不夠好。

在這個時候，他們已經錄制了14首新歌，比Leisure更有活力。其中有風趣，陰郁和令人迷惑的歌曲，如“Oily Water”、“Bone bag”、“Colin Zeal”、“Resigned”和“Beachcoma”，但有一首歌獨樹一幟，那就是迅猛爆裂的“Popscene”。響亮的霧號，狂躁的吉他，借鑒Krautrock先鋒Can樂隊的鼓點，以及充滿諷刺意味的憤怒歌詞。這首歌非常非常棒：精巧、成熟，非常英國。相應的計劃馬上制訂：發行“Popscene”。在受到廣大聽眾的熱烈擁護后，同樣充滿活力的“Never Clever”立刻接了上去。Coxon后來稱這首歌是“Syd Barrett和My Bloody Valentine的融合”。“靠‘Popscene’創出大熱門，用‘Never Clever’加強效果，然后我們一起發大財。”Balfe在Food Records的合作伙伴Andy Ross說，“只可惜，我的如意算盤落空了。”

如果這個計劃成功，Blur后面的故事肯定會大不一樣。但是“Popscene”只取得了排行榜第32名的成績，而“Never Clever”則干脆沒有發行。奇怪的事情不止一件：幾個月前，Blur發現他們的賬戶上少了4萬英鎊，而且還欠了6萬英鎊的債。他們的經紀人Mike Collins直接被解雇。在迷失方向的情況下，他們參加了一個名為Rollercoaster的四樂隊聯合巡演，由The Jesus And Mary Chain領銜，美國grunge先鋒Dinosaur Jr.和英國shoegazing樂隊My Bloody Valentine助陣。

“那簡直就是獨立樂隊的天堂—晚上我們和The Jesus And Mary Chain一起打保齡球，而且酒隨你敞開了喝。”Alex James追憶過往的同時也指出了當時Blur面臨的問題，很簡單，“沒錢，沒經紀人，沒人待見我們。”

這很容易勾起你的同情心。這部演出紀錄片讓人們了解到，在那個Nirvana和grunge樂隊征服世界的時期，英國中等水平的獨立樂隊處境是多么艱難。當然，事情在不斷發展，就在發行“Popscene”之前，Blur去了日本，在那里，Albarn接受了音樂記者Stuart Maconie的采訪。“我在那時已有一年沒買過唱片。”他說道，“然后，我開始與現在的女友約會，她那里有很多很多唱片……漸漸地，我開始挑一些喜歡的東西出來……也開始意識到，在音樂品位上面的志同道合，將我們倆聯系在一起。而且我開始意識到，‘操，我們相當可以，我們是大不列顛搖滾樂偉大文化遺產的一部分’，我們會成為大人物。”

來自前輩的影響很快反映在Blur和Justine Frischmann的樂隊Elastica的音樂當中，Justine后來回憶起初識Albarn的情景：“他當時只有三盤磁帶，其中一盤是Janis Joplin的。”相反，因為之前和Brett Anderson交往受到影響，Justine已經是一個Bowie的狂熱歌迷。鑒于早期的Suede總喜歡找Ziggy Stardust那股子頹廢下流的勁頭，Albarn則不經意地，在歌曲創作時不斷吸取Bowie成名前的代表作《Hunky Dory》中的精華。“世界上最棒的專輯之一”是他對這張專輯的評價。

那不是剽竊，而是對情緒和聲音的體會和借鑒，從《Modern Life Is Rubbish》里的那些好歌當中，你能感覺到“Oh！You Pretty Things”和“Kooks”的痕跡。《Parklife》發行之后，一切更加明朗：“This Is A Low”就是Blur的“Life On Mars”，以一種巧妙的Bowie式狂想，細說英國當時的狀況，可以說是Albarn最出色的作品之一。

其他的影響也在Blur的音樂中顯露端倪：The Kinks、The Jam，以及來自Swindon的后朋克樂隊XTC。不僅僅是音樂方面，在1992年，他們重新認清了自我，特別是Albarn離家三個月，找到了自己的文化根源，決定開始譜寫他自己的英國音樂。那年4月，Blur打點行裝，開始10周的美國巡演，主要目標是多賣些T-shirt，補貼經濟上的虧損。借著做產品推廣的機會，他們的美國公司發行了一張以《Blur-tigo》命名的EP，其中的一首“Bang”的remix版本未經他們的授權。Blur哥兒幾個都被這卑劣的行徑驚呆了。Alex James后來回憶，當時他們流著眼淚回到紐約的旅店—巡演才剛剛開始，各種困難卻紛至沓來。

對于當時思鄉情緒泛濫、巡演也毫無起色的Blur來說，10周的煎熬實在是太漫長了。Nirvana的《Nevermind》在前一年秋天剛剛發行，他們在美國獨立音樂界的勢頭正盛，沒有人會想聽什么受Bowie和Ray Davies影響的英式樂隊。“我恨那次巡演的每一分鐘。”Coxon說，“我們日夜兼程，舟車勞頓地輾轉于各個市鎮，可美國人根本不把我們當回事，有一次我喝大了，再一次情緒失控，就把巡演巴士上的所有玻璃都砸了。”

Alex James回憶說，有一段時間里，樂隊成員之間的關系非常緊張，惹急了就互毆，臉上掛彩是常事。“美國人像喜歡米老鼠一樣追捧他們的流行樂明星，”他說，“而我們因為說臟話和醉酒，連電臺節目也不給上。”

冷靜下來，Albarn意識到，他想念的是家鄉生活最基本的東西：商店里自覺排隊的人，BBC播音員說著“晚安”，不頻繁插播廣告的電視節目。“所以，我開始依靠寫歌來營造一個英國式的氛圍。”

等到回家之后，Albarn發現禍不單行—除了Nirvana，新的煩惱也來了—宿敵Suede正火熱推銷著由他們重新定義的英式搖滾樂，勢頭已遠遠超過Blur。幾星期后，兩支樂隊在Kentish Town對壘，Blur因醉酒誤事，主動舉白旗。9個月后，Blur發行了單曲“For Tomorrow”，一首喚起20世紀末倫敦人對生活之向往的歌曲。歌中主人公“迷失在Westway”，戰勝心中關于存在的厭惡感，展望未來。這首歌是在非常窘迫的境況下寫出來的。Food唱片公司認為《Modern Life Is Rubbish》專輯中缺少有潛力的主打歌曲，Albarn只好在混亂的圣誕節期間回到他在Essex鄉村的家中繼續創作。圣誕節當天，他在廚房里寫出了這首歌，其間還被下樓來的父親打斷，“他對我說：‘你他媽的早干嘛來著！’”

“身邊很多人都對我們說：‘你為什么非要做這樣的音樂？為什么非得用倫敦腔來唱歌？為什么使用管樂隊？為什么不能更搖滾更直接一點？”Albarn說，“每個人都很緊張，因為唱片公司只會跟隨潮流：他們不懂得創造先例，并給予支持。”

說這些話時，Albarn正坐在一輛租來的捷豹汽車后座上，從Knightsbridge前往Essex的海濱，我坐在他身邊—之前穿飛行夾克的機靈鬼，現在穿著深紅色的馬丁靴和灰色的三排扣夾克，其他三位也穿得差不多。我們打算坐著老式汽車到Clacton，吃個Fortnum Mason午飯籃，并仔細聊一下Blur新專輯。但實際的旅程更加波折，Blur的兩輛車在A12公路拋錨，而最后我們終于到達海邊，Albarn不管不顧地用噴漆把“Modern Life Is Rubbish”噴在一家酒吧里的公共男廁所和防波堤上。我們只好趕緊閃人，以免招來一頓臭揍。

《Modern Life Is Rubbish》向世人證明，Blur現在要開始動真格的了，但它并沒有讓Blur擺脫起伏不定的窘況。那時，Suede依舊輕松坐穩最受歡迎樂隊的頭把交椅，而在Nevermind之后，Nirvana依靠另一張令人瞠目結舌的專輯《Utero》繼續稱霸世界。

Albarn并未受到什么觸動。“大家應該變聰明些和積極些，”他正說著，發動機傳來氣急敗壞的怪響，捷豹車在Chelmsford城外徹底歇菜。“他們都變成了像嬉皮士一樣的行尸走肉—彎腰駝背，留一個油頭，大家沒有區別，不管他們自己是否真的喜歡這樣，他們又都開始聽Black Sabbath了。真是讓我氣不打一處來。”他這天的關鍵語非常殘暴，但卻發人深省：“如果朋克消滅了嬉皮士，那么我就一定要干掉grun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