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伊核與朝核問題,是當前全球安全面臨的重大挑戰。隨著朝鮮2013年2月12日進行的第三次核試驗,朝核危機再度進入新高。
伊核問題同樣危機態勢居高不下,多邊談判進程舉步艱難。2月22日伊朗宣布在國內發現大型鈾礦的消息,將為伊核新一輪談判投下新的陰影。
在伊核和朝核問題成為國際社會重大安全關注的時刻,回顧伊核與朝核問題的“前世今生”,才能更好地了解這兩大潛在安全“爆點”的未來。
全球安全的基礎工程
冷戰結束后,有效推進美俄兩大國的核裁軍、防止核擴散和出現新的核沖突危機,成為了國際安全的中心環節。國際社會深切地意識到,只有有效地管控、減少世界主要核大國的核庫,防止出現新的核武器擁有國,拒絕核武器和核武器技術的擴散,才能真正維護世界和平。
以聯合國《核不擴散條約》為中心建立和發展國際防核擴散制度,就成為了讓世界盡可能遠離核威脅的歷史性步驟。《核不擴散條約》在1967年由聯合國成員大會批準,在1970年正式生效。該條約規定,只有現有安理會五大常任理事國為合法的核武器擁有國。超越這一范圍的任何核武器努力都是非法的。
從1970年至今,全球核不擴散已經建立起了以聯合國安理會為保障機制、以國際原子能機構為核查機構、以多項防擴散法律文書和國際合作體制建設為基礎的國際制度,為在全球范圍內控制和監督核材料供應、鼓勵和平核能利用的同時嚴控武器級核企圖、監管各國的核安全、促成世界主要核國家承擔核裁軍義務等方面扮演著重要的角色。
1984年,聯合國常設國際法院曾正式做出國際司法裁決,強調不管基于什么原因,任何情況下對核武器的使用都是非法的。1995年,聯合國《核不擴散條約》5年一度的條約審議大會正式決定,將《核不擴散條約》的條約義務和法律責任永久化。該條約成為了今天全球締約國最多的國際法律文件。
然而,世界政治永遠是現實。在各種國際競爭、安全困境和霸權主義的現實挑戰面前,追求核武器的沖動似乎是永遠難以遏止的。核武器雖然是一種具有毀滅性的武器,本質上將給人類安全與發展帶來極其危險的挑戰,但核武器的“魅力”也永遠賦予了核武器“魔鬼特征”。
簡單來說,核武器可以給其擁有國帶來兩個戰略性的功能:一是核武器是最具威懾力的武器,擁有核武器意味著其他國家很難用軍事手段輕易地對這一國家進行“軍事強制”。二是核武器是一種“榮譽”。因為世界上擁有核武器的國家屈指可數,能夠擁有核武器的國家總是可以驕傲地說“我是一個核大國”。裝備核武器更是成為了一個國家國際地位和威望的象征。
正因如此,無論是冷戰時期還是冷戰之后,曾經一度想要擁有核武器、并嘗試過進行秘密核研究的國家并非少數。冷戰時期的南非、印度、巴基斯坦、韓國、朝鮮等,冷戰結束后的伊拉克、利比亞、朝鮮、伊朗等,都曾有過秘密的核武器計劃和核武器嘗試。今天,雖然國際社會承認的合法擁有核武器的國家只有中、美、俄、英、法,但事實上擁有核武器的國家已經擴大到印度、巴基斯坦、以色列和朝鮮。
國際關系學者對核武器與當代世界政治關系的看法一直也很糾結。著名的國際關系學者肯尼思·沃爾茲就曾堅定地認為,合理地擴大核武器擁有國的數量,有利于世界的權力均衡。然而,冷戰結束以來世界政治的主流觀點都堅持核不擴散的必要性和迫切性。
國際安全問題專家們堅信,不管什么原因所導致的核擴散都不利于地區的穩定與和平。嚴格和堅定的國際防擴散機制在“9·11事件”之后得到了進一步的充實和加強。國際社會擔心一旦核材料和核技術流失到國際恐怖勢力手中,會導致核恐怖主義。
都是權力政治惹的禍
然而,防擴散同樣也是一個大國政治的領域,“雙重標準”常常在所難免。以色列擁有核武器是“地球人”都知道的秘密,但美國并沒有阻止。印巴1998年進行的核軍備競賽,美國當時曾聯合中國對印度實施制裁;但印度現在已經成為了美國竭力拉攏的“戰略伙伴”,從小布什時代開始美國就取消了對印度的相關制裁。印度和巴基斯坦都不是《核不擴散條約》的締約國,也都擁有可觀的核武庫。因此,核不擴散從來不是絕對的,在相當程度上是根據大國的利益選擇和戰略考慮來決定的。
伊朗核問題和朝鮮核問題在本質上都是后冷戰時代全球政治發生質變、伊朗和朝鮮自身未能及時適應和跟上這一變化的結果。未來解決伊核與朝核問題的真正答案,同樣必須回到這兩個國家是否會出現歷史性變革。
1979年革命后,伊朗一直與美國和西方關系緊張。但由于有蘇聯的支持,伊朗的主要威脅是西方支持的薩達姆統治下的伊拉克,80年代的兩伊戰爭曾讓伊朗元氣大傷。冷戰結束后,美國發動海灣戰爭并開始在中東駐軍,讓伊朗直接面對美國的軍事威脅。在俄羅斯的援助下,伊朗建立了布什爾核能工廠,在和平利用核能的同時開始了富有爭議的濃縮鈾計劃。2011年,國際原子能機構發表報告,提出伊朗已經具備提煉25%的濃縮鈾的能力,震驚國際社會。伊朗核問題開始進入嚴峻時刻。
朝核問題雖然激化于后冷戰時代,但其淵源是在冷戰時代。朝鮮早在1956年就設立了平壤高等物理研究所,開始啟動核技術的研究,并在60到80年代得到了蘇聯在技術和人員訓練上的支持。朝鮮長期謀求發展自己的核能力,是受到蘇聯的啟示。
美國布魯金斯學會中國研究中心主任喬納森·波拉克(Jonathan Pollack)在《沒有出路》(No Exit)一書中提到,1953年朝鮮戰爭結束之后蘇軍在朝鮮秘密開采鈾礦石的舉動,引起了金日成的注意。金日成隨后建立的“主體思想”,就是要讓朝鮮在所謂“大國環視”之下時刻保持自主性。核武器就成為了朝鮮三代領導人對抗大國、保留自主意志的最大籌碼。冷戰結束后,朝鮮失去了蘇聯的援助,也失去了蘇聯主導的“經互會”成員國間的優惠貿易。朝鮮領導人開發核武器以求“擁核自保”的決心也空前強烈。
1993年4月,國際情報部門發現朝鮮寧邊的5兆瓦石墨反應堆啟動并開始加工核燃料棒。克林頓政府十分擔心朝鮮的核計劃會引發后冷戰時代核擴散的狂潮,決心外交施壓和軍事打擊準備雙管齊下解決朝核問題。1994年4月美國前總統卡特訪問平壤,進行朝核危機斡旋外交。1994年10月美朝雙方在日內瓦達成“框架協議”,朝鮮同意凍結核設施,換取美國每年提供50萬噸重油和西方國家為朝鮮建設輕水反應堆的承諾。
截至2002年10月第二次朝核危機爆發,日內瓦框架協議的執行可以說一波三折。一是美國等西方國家始終存在著朝鮮快要崩潰的幻覺和意愿,對朝鮮的能源援助三心二意、能拖就拖。例如承諾援建的輕水反應堆始終沒有進入建造階段;二是克林頓政府猶猶豫豫,未能將對朝外交接觸進行到底,原本2000年克林頓曾設想訪問朝鮮、通過首腦外交打開朝鮮大門,后來卻變為國務卿奧爾布賴特訪問朝鮮。美國失去了外交影響朝鮮局勢的最好機會;三是朝鮮一直在偷偷進行秘密的核計劃。
到2001年1月布什政府上臺,白宮的新保守主義立場完全轉向對朝鮮的強硬政策。2002年1月布什總統在國情咨文講話中將伊拉克、伊朗和朝鮮列為“邪惡軸心”國家。伊朗和朝鮮再度陷入與美國的對抗關系,也成為了這兩大安全熱點持續發作的根本原因之一。
無核才有未來
伊核問題和朝核問題有著本質的不同。朝核問題是在目前朝鮮已經進行了三次核試驗、朝鮮已經擁有核武器的條件下努力實現朝鮮的無核化;而伊核問題是伊朗還沒有核武器,伊朗是否真的想要追求核武器以及會以什么途徑和方式擁有核武器,仍是個存在爭議的問題。美國和西方今天要做的,是要掐滅伊核的可能性。因此,伊核還是“假設”,而朝核已經是“現實”。
伊核問題引發的國際沖突的本質,是伊朗長期執行的反西方政策,美國和歐洲盡可能要防止伊朗最終有核。
美國情報界對于伊朗核企圖究竟是什么,同樣長期存在著爭議。據《紐約時報》2012年3月17日的報道,美國情報部門相信,2003年伊朗最高領袖哈梅內伊就已經決定停止旨在追求核武器的努力,今天伊朗的核計劃確實是在追求和平利用核能。只是美伊之間的長期緊張關系和伊朗在敘利亞、伊拉克問題上的反美立場,促使奧巴馬政府繼續利用核問題來加強對反美的德黑蘭政權的孤立、制裁和打擊。
此外,伊朗目前還是《核不擴散條約》的締約國,和國際原子能機構的合作依然還在進行。2012年11月,伊朗再度重申不謀求核武器的政策。美伊雙方談判的空間依然很大。問題是,美國和歐洲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尊重伊朗和平利用核能的愿望。伊朗作為世界第四大產油國和歐佩克第二大石油輸出國,石油收入占其全部外匯收入的85%。近3年的美歐對伊朗的石油輸出制裁,已經讓伊朗的石油出口總量下降了35%。伊朗也有與美歐妥協的現實要求。
朝核問題目前比伊核問題更為棘手。核武器國家地位已經寫進了朝鮮憲法。2013年2月23日朝鮮的說明更是強調平壤將不會參加任何旨在讓朝鮮棄核的雙邊和多邊談判,只接受涉及東亞區域安全問題的對話。朝鮮的目的,就是要國際社會接受其核武器擁有國的現實。針對國際社會的制裁呼吁,朝鮮已經強硬地表示將繼續舉行核試驗和遠程導彈試驗。平壤的這一立場,讓朝核問題有可能陷入外交的“死胡同”。未來朝核局勢是否還能政治解決,對國際社會來說是一個巨大的考驗。
(作者為北京大學國際關系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