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地方政府債務風險與歐洲主權債務危機的形成機制有相似之處,一樣巨大的地區間勞動生產率差距,一樣的統一貨幣。在經濟的擴張期,各個地區都有借債的沖動,而一旦經濟下滑,則首先出現償債困難的就是勞動生產率相對較低的欠發達地區,而此時,欠發達地區又無法通過貨幣貶值來刺激經濟和渡過危機。
一個國家的貨幣幣值與這個國家的勞動生產率有關。如果一個國家的勞動生產率上升,則其出口競爭力增強,如果保持匯率不變,則可能出現外貿失衡。于是,這個國家的本幣幣值將上升,使其出口產品的價格提高。同時,本幣的購買力也上升,進口增加,從而避免外貿失衡的狀況過于嚴重。
歐盟的問題在于,在歐元區內部,不同的國家勞動生產率差距巨大。在歐元正式啟用之前,每一個國家都可以通過調整匯率來適應自己的勞動生產率,對于生產率相對較低的國家,低估本幣幣值就可以維持本國產品的價格競爭力。但是,在歐元誕生之后,每個國家無法施行獨立的貨幣政策,歐元區的貨幣政策和利率水平由歐洲央行決定,歐元的匯率也只有一個。于是,當經濟衰退的時候,各國將不能根據自身的情況實施獨立的貨幣政策,包括調整利率和匯率。公共投資和財政政策成為各國政府干預經濟的唯一手段,而這在原本已經負債累累的邊緣國家無疑是不堪重負。
中國面積和歐洲接近,人口是歐洲的4倍左右。從地區差距來看,上海的人均GDP是貴州的近6倍。在歐洲,德、法的人均GDP大約是希臘的2倍不到。
中國的海岸線相對于國土面積較短,同時,內地的很多省份地形復雜。因此,在發展制造業,尤其是出口導向型的制造業的時候,沿海地區擁有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優勢,可以節省國際貿易成本。且沿海地區開放較早,市場化進程較快,制度環境更為高效,種種因素加在一起,形成了勞動生產率的地區間差距。
但是,必須強調勞動力流動的作用。沿海地區擁有發展制造業的優勢,出現產業集聚,這本身并不一定會形成地區間“人均”意義上的巨大差距。如果勞動力流動是自由的,那么,發展制造業不利的地區的人口流動到優勢地區,地理劣勢地區沒有流出的人口擁有更多的人均土地和其他自然資源(包括旅游資源),專業化于農業、旅游和資源產業,同樣可以致富。僅僅說是經濟的集聚導致了地區差距擴大,而不談中國勞動力的集聚遠遠落后于經濟的集聚,這樣看地區間差距是看不明白的。
這時,統一的貨幣政策對于內地是不利的。人民幣匯率的決定因素最根本的是全國平均的勞動生產率,因此,對于欠發達地區來說,人民幣的幣值偏于高估,但一個地區卻不可能采取獨立的貨幣貶值政策來刺激經濟。而實際上,由于出口大量是由沿海地區完成的,因此,當出現大量外貿盈余的時候,人民幣升值的空間也將以沿海地區的勞動生產率為重要決定因素。這對于原來就處于地理和自然劣勢的局部地區來說,無疑會使人民幣顯得高估的問題更為嚴重。于是,內地地方政府刺激經濟的唯一手段便是繼續舉債,繼續增加投資。
有了地區間巨大的勞動生產率差距和統一的貨幣這兩個條件,再加上地方政府有強烈的融資沖動,中國經濟也可能有“歐洲化”風險。目前,從公開文本上便能了解到一些地方融資平臺近年的債務增長速度可以用“驚人”二字來形容,而其償債資源則主要靠土地開發后的出讓收入。而一旦出現2012年上半年那樣的經濟不景氣,土地出讓進程放緩,類似企業的財務可持續性立即出現問題。
有觀點認為,中國政府的債務負擔并不算重,而且地方政府還有大量的資產。在我看來,當前的債務風險已經不是最棘手的問題。麻煩的是,只要上述機制存在,那么地方政府債務危機恐怕遲早會爆發。中國和歐洲的區別只是,中國不會有地方政府和銀行的破產,最后可能以一場通貨膨脹來渡過危機。
中國經濟現在面臨的難題是,國家太大。相應的規模經濟有利于企業做大,提升競爭力。如果要保持大國的優勢,又只能擁有一種貨幣和一個統一的貨幣政策,那么,中國的唯一出路就是縮小地區間的勞動生產率差距,具體就是保證更加自由的勞動力流動,消除“諸侯經濟”的格局。
(作者為復旦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