炫富與炫窮

現在有人炫富，在微博上發照片，和錢合影，自個兒的臉用美圖秀秀PS一下，在一堆紅彤彤的領袖像中間笑得天真，卻一點也不無邪。

古人也炫富，花樣更多。有人當著客人的面把家里的皮草拿出來曬，曬完收回去，地上的毛好幾斤。不是質量不合格掉毛，是衣服實在太多，讓客人知道咱家掉一次毛就夠攢件毛衣。《紅樓夢》里邊，薛蟠跟人打水漂，不用石子用銀子，水漂打得如何無所謂，關鍵是銀子多，這才視金錢如糞土，最后連人帶錢，都歸了糞土。最有名的，要數西晉時期的石崇。

石崇是官二代，荊州刺史，相當于現在的省部級，他發財致富除了貪污腐化這一常見招數之外，還有一特別的副業—打劫。遠路來的商販，到荊州地盤，就被他給搶了。有政府背景做支持，打劫也成了壟斷行業，掙錢當然沒人能比。

石崇有錢到什么地步呢？從他家廁所就能看出來。石崇家的廁所修得跟宮殿一樣，里面有蚊帳、墊子、褥子，特別講究，不但有香水、香膏給客人洗手、抹臉，門口還站一排女仆人，相當于廁所服務員，十多個，穿著綾羅綢緞，捧著香袋侍候，里面裝的是軟木片。那時候沒手紙，這個軟木片就是代手紙。客人這廁所一上完，出門，這些女仆人就把客人的衣服全脫了，換身新的。客人也很納悶啊，上個廁所換什么衣服啊，又沒尿褲子？石崇這就是為了炫富，時間長了，到石崇家的客人們都不好意思上廁所，只好憋著。有一個特別清廉的官員到他家去，上廁所，一進門就退出來了，對石崇說：“我進錯門了，這不是廁所，好像是你的臥室。”石崇說：“這就是廁所！”這官員說：“我享受不了這個，得換一地兒，這地方拉不出來。”

石崇當時這么個炫法兒，也有人不服，想和他比比。這人叫王愷，也是朝廷官員，官二代兼富二代，并且還是皇帝的舅舅。倆人比富的故事，很多地方都有記載：王愷家刷鍋用糖水，石崇家就用蠟燭當柴火燒。王愷家裝修房子，用赤石脂粉刷墻壁，石崇家就用香料和成泥刷墻。王愷在他家門前的大路兩旁，用紫絲編成屏障，夾道四十里，石崇就用彩緞，在家門口鋪了五十里。

這事讓皇帝知道了，皇帝一看自個這舅舅老比不過人家，面子掛不住，就把一棵珊瑚樹送給王愷，你拿這個去！這棵珊瑚樹二尺來高，枝條繁茂，屬于無價之寶。王愷就拿著給石崇看，石崇看后，也去拿了樣東西，什么東西呢？鐵如意。鐵如意直接敲碎了王愷的珊瑚樹，王愷很生氣，你比不過我的寶貝，給我弄壞了，你也太沒品了。石崇說，沒事，我賠。讓手下把家里的珊瑚樹全搬過來，三尺四尺高的，比這個好的有六七棵。王愷徹底服氣了。

后來皇帝也去跟他比，據說當時外國進貢了一種名貴的骨料，火浣布，可能是石棉材料做的，臟了不用洗，放火里面一燒就行。皇帝就穿著這布料做的衣服，去了石崇那里。石崇穿著很平常的衣服去迎接。皇帝一看，這次你不行了吧，你再有錢，這料子你沒有，結果再一看，石崇的跟班，家里的仆人，五十多個人，衣服料子和皇帝一樣。當然，這么弄對石崇來說不是什么好事，后來他被殺了頭，抄了家。臨死前，長嘆道：你們都貪我家的錢，所以才會殺我啊。

炫富一直都是中國人的一種情結，從項羽那里就怕錦衣夜行。其實，炫富是一種骨子里的不自信，想通過炫富證明自己的實力，提高自己的地位，但結果往往恰恰相反，炫成了懸，富掉下來，砸傷了自己的腳。

炫富沒什么好處，一般人也炫不了，那么沒有有人炫窮呢？現在據說有人在網上炫，說什么一直特別窮，小時候別人玩電腦，我，只能玩小霸王學習機。上中學，別人有文曲星，我只有一本英漢字典。大學了，別人有女朋友，我呢，卻只有那寢室里的男朋友。別人有愛情，我只有基情。現在，別人拿著蘋果五代，我提著五袋蘋果。

這也是跟古人學的，古人也炫窮，有個很典型的例子，就是杜甫。我們一說杜甫，馬上就想他肯定是個窮人，成天很忙，滿臉都是苦大仇深，衣服上都是千年補丁，還有那首經典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更是讓大家印象深刻：家里房子建筑質量那么差，風一吹屋頂就沒了，就跟那動畫片《三只小豬》里蓋的一樣。這么一聯系，杜甫在我們心中，就成了一個丐幫幫主。歷史上真實的杜甫并不是這樣，杜甫的父親當過兗州司馬，杜甫絕對屬于是官二代，杜甫在三十五歲去長安之前，到處旅游，自由行，南到吳越，北到齊趙，跟李白一塊暢游齊魯，這是什么日子？公子哥的日子。去長安十年，事業不是很成功，詩寫得挺苦挺窮，但是家底還是不薄的，他自己也不是沒寫過“兩京猶薄產”，說明在長安是有不少產業，基本屬于包租公。也不錯。當然，杜甫的后半生也遭遇過困難，跟妻子兒女分居兩地，一家人為逃難，翻山越嶺，確實也不容易，但是，逃難路上也沒多長時間，最慘的時候，也就一個月，據說那一個月沒吃的，杜甫就跑到山上撿松子、栗子什么的，靠干果充饑。很快，就好轉了，有不少高官資助他，在成都的草堂，院子里種著竹子、果樹，本人還在幕府擔任參軍，每個月都有工資，其實比貌似瀟灑、飄逸的李白日子都好過很多。

既然杜甫不是窮人，那他為什么要炫窮呢？

首先，是為了自己。通過寫的詩自鳴悲苦，是為了爭取打動他人，謀取功名踏上仕途。在過去，知識就是財富，文人真正赤貧的不多，比方說蘇東坡不窮，光媳婦就有好幾個。流放嶺南夠慘，還帶著小妾。白居易也是，蓄妓多名，有多套房產，你看他這名字，白居易，白吃白住很容易。但是，他們都跟杜甫一樣，時不時就炫炫窮。皇帝一看，真可憐，賞你多少銀子，或者給你個官當當吧。

其次，是為了真正的窮人。作為一名詩人，是有悲天憫人之心的，自己雖然不窮，但是天下畢竟窮人多，看到真的窮人，就覺得要為他們說話，所以才會“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炫的不是窮，是理想。

最后，也就是最關鍵的一點，就是批判現實。批判制度的不公平，批判用人的不公平，批判財富分配的不公平。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種批判深厚博大，深刻震撼，影響千年。所以，杜甫這種炫窮，不是因為窮，而是為了炫，或者說，通過炫，推動領導者進一步的舉措，推動社會向健康、有序的一面發展，炫出了水平，炫出了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