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柯愈勁
1955年,32名熱血青年跨出校門,翻秦嶺,穿戈壁,越天山,踏上了西北石油工業建設之路。他們把一生獻給了石油工業建設事業。
我就讀重慶高級工業學校。1955年3月,最后一個學期大家都在考慮分配到哪里去?我們3個班干部,團支部書記謝心璜、班長景志澤和我這個學習委員兼團支部宣傳委員商量,這是黨和國家考驗我們的時刻到了,我們要到祖國最需要的邊疆去。于是,由我執筆給團中央和高教部寫信,表達了我們的決心。團中央很重視,經與高教部溝通后,很快給我們回信了。信中贊揚和鼓勵了我們,并說1955年確有分配到大西北的任務。我們可興奮了,立即給學校寫了決心書,立志報效祖國,到大西北去,到祖國最需要的邊疆去。
當時正是新中國第一個五年計劃建設時期,正在恢復開發建設西北地區的油田,急需畢業生,學校選送了32名同學分配到新疆、玉門、青海、蘭州、西安等石油企業。不久校長親自找我談話,交給我一個艱巨的任務,要我做領隊把32名同學安全帶到工作崗位,還任命了兩位副領隊協助我工作。我年輕有股闖勁,懷著走向建設祖國的激情,毅然接受了光榮的任務。

●赴大西北的石油學子蘭州分別時留影。后排左起第六人為柯愈勁。 供圖/柯愈勁
從大西南到大西北有幾千里路,曾聽人們說乘船,走三峽出夔門才算出川。我們也看了地圖,從重慶乘船至武漢、換乘火車經隴海鐵路就到了蘭州,這條路線順利安全。加上這次畢業分配后外地同學,沒有回家的時間,如果乘船路過家鄉望一眼家鄉也算告別吧。沒想到學校想當然的決定了一條新路,讓我們走陸路坐火車北上,走新建試運行才鋪軌到廣元的寶雞-成都鐵路。
8月3日晚9時,我們一行在菜園壩火車站集合,車站上沒有別的家長來送行,唯一的是女同學張懋芳的家長來送行了。她父親拉著我的手說在路上要多關照她。當時同學們都很感動,兒女們要走幾千里路,其他家長們都那么放心,是多么真誠的相信組織。
我們在夜色蒼茫中告別了重慶。上了火車同學們就搶著幫助列車員送水打掃衛生,車行一夜過了成都,但行至馬角壩時遇到了塌方,鐵路中斷,列車員向旅客宣布“臨時停車”。車窗外下著雨,山谷中大霧彌漫,只能耐心等待。這一等就是半天時間,其間還聽見前方傳來爆破土石方的炮聲,終于等到下午列車開動了。
到廣元后下一段路將踏上被稱作“難于上青天”的蜀道,走川陜公路。那時我們不知道去住旅館或招待所,找到一所學校借了兩間教室,同學們打開行李就住下了。第二天,我們興高采烈的去長途汽車站,準備包一輛車去寶雞。車站站長吃驚的看著我們這支隊伍說:“川北和陜南地區遭遇百年未遇的暴雨和山洪,公路多處塌方中斷,已經很久沒有通車了,你們不知道嗎?”我們一聽頓時傻了眼,問:“什么時候能通車?”站長說,誰也說不準。他建議我們沿路返回重慶。我忙給學校發電報說明情況,學校倒是即時回電了,說“新學年即將開學,你們回來連住的地方都沒有,只能在廣元等待通車后繼續北上”。
我們著急得每天去車站打聽,一個星期過去一點希望都沒有。站長為我們一幫小青年的執著精神所感動,又給我們出主意,讓我們分段前行。當時廣元到留壩翻越大巴山的公路已修通可以乘車,最困難的是要步行翻越秦嶺,站長可以給我們派一輛卡車,找一個有經驗的老司機把我們送到陜南的留壩。我把這個情況告訴同學們后,大家懷著盡早參加國家建設的心情,一致決議:步行翻山越嶺走過去。前邊的路有多險,我們全然不知,只憑一顆火熱的心,開始了這段艱辛的步行軍。大家把行李裝到車上排成四排,我們就面對面、背靠背的坐在行李上,告別了廣元。一路上大家有說有笑歌聲不斷,老司機說:“你們唱得真好聽,聽得我差點開車走神了。”
到達留壩后第二天,我們了解到留壩是在秦嶺的南坡,我們要從留壩爬上秦嶺高峰再下山到北坡的鳳縣。這條路怎么走?我便到鄉政府去求助。鄉政府看了我們報到的介紹信后,對我們很熱情,贊揚我們步行翻越秦嶺的精神,跟我們說,秦嶺山路很不好走,你們又帶著行李更難走。他們決定找十幾個老鄉,一方面帶路,一方面也幫助體弱的同學背行李。有的同學上街買來繩子、扁擔,要自己挑行李走。午飯后,在農民老鄉的幫助下我們開始上路了。白天的秦嶺風景如畫,到處是郁郁蔥蔥遮天蔽日的樹木,滿山遍野山花爛漫。秦嶺有的路段是羊腸小道,一面是懸崖一面是山崖。四川的農民是棒棒軍,挑著擔子走,陜南的農民是一人一個大背簍背著行李走,休息時把背簍放在一根手杖上撐著。幾十個學生和農民老鄉跋山涉水,遠遠望去在彎彎曲曲的小道上,長長的隊伍也是一道風景線。
從白天走到天黑,夜晚的秦嶺能聽見山澗流水聲,山風陣陣,絲絲寒意。好在那晚明月當空,雖然又累又餓,望著月亮,我們在荒山野嶺高聲唱起了喜歡的電影《敖包相會》的歌曲“十五的月亮”,越唱越有勁也不覺累了,后半夜終于在老鄉的帶領下走到了一個村子。老鄉們把我們分散安置到農民家借宿,我趕忙清點人數一個不少,心里的石頭才落了地。當地老鄉為我們煮了他們平時吃的土豆、南瓜。我們太餓了!太累了!吃得很香,吃完后一個個背靠在灶臺邊就睡了,剛燒過火的灶臺太暖和了。
后來才知道,我們那天走了100多里路。這一段經歷對于初生牛犢的我們來說,是生活歷程中走出的第一步,是一次艱苦磨煉。分管生活的副領隊李云鷗同學寫了一首詩記述當時的心情:
蜀道難于上青天,
步行百里意志堅。
天大困難腳下踩,
一心為國建油田。
我們翻秦嶺到達北坡的鳳縣后,終于乘上了去寶雞的長途汽車。沿途看見修建中的寶成鐵路的路基,幾乎與公路是平行的,到寶雞后分配到西安的同學乘火車要走了,大家依依不舍的告別。我們在寶雞休整后,繼續西行向蘭州進發。
乘坐隴海鐵路的火車,在蘭州下車后我們送3個同學到西固蘭州煉油廠報到。蘭煉人事處的領導知道我們都住在招待所,立刻來看我們。聽了我們簡單的敘述,他們驚奇的看著我們這群小青年,有幾個還是光著腳丫子。他說:“歡迎同學們來西北參加祖國的石油建設,你們往后的路程很長很艱難。現在已是9月,越向西走,氣候會更加寒冷,你們的衣服太單薄,光著腳更不行。”他對我說建議給同學們暫借些錢用來購買鞋、襪、帽子等。問我有錢沒有?我說臨走時學校給每人發了生活補助,沿途行軍光注意行路的困難,省吃儉用,沒有想到給光腳伙伴買鞋、襪,幾個同學是穿草鞋上路的,經過100多里的山路,鞋穿爛扔了,這是我的失誤。我按他的建議照辦了,同學們每人領了錢置辦了球鞋和必要的衣物。
蘭煉是“一五”計劃中蘇聯援建我國156項重點工程之一,規模很大,正在籌建。西固區還沒有自來水,毛驢車拉著大木桶沿街叫賣送水,城市道路全是沙石路面,塵土很大。短暫休整后,我們與蘭煉的3位同學和去青海油田的兩位同學在蘭州告別,余下的25名同學又上車繼續西行。
那時蘭新鐵路剛開始建設,只通車到武威,接著又換乘汽車繼續穿越河西走廊,越往西走人煙越稀少,更加荒涼。天黑之前汽車總算把我們送到下一座縣城的大車店投宿,吃上了玉米粥和有5厘米厚直徑30至40厘米的大鍋盔。
經過了“金張掖”與“銀武威”,我們一路西行到了酒泉,找到了玉門油礦的辦事處,送別了分配到玉門油礦的15名同學,最后剩下我們10人要繼續往新疆去。在酒泉要換乘新疆的長途汽車,等了好幾天我們才乘上一名維族司機駕駛的蘇式嘎斯卡車,車開得很快,一路顛簸,塵土飛揚,傍晚到達玉門縣。下車后我們整個人就像剛從地里刨出的土豆,全身上下被土包裹了一層。那天風很大,飛沙走石,街上關門閉戶,在一個十字路口看見高高矗立著一座紀念碑,上寫“建設大西北”五個大字,我們這才意識到真正到大西北了。有句流傳的名謠:“過了玉門關,兩眼淚不干。”我們沒有淚不干,而是感到距離我們向往的新疆更近了。
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賣大餅的小攤,那餅吃到嘴里滿嘴沙子。我們住進了一個大車店,坑上就鋪了一張蘆席,什么也沒有,大家都休息了。這時一個男同學突然找我說他決定不走了,要返回重慶。這把我嚇了一跳,想到臨走時校長的囑咐,“要一個也不少的把同學帶到工作崗位”。這個同學看見如此艱苦,越走越荒涼,以后還不定怎么苦呢?所以他打退堂鼓了。我和同學們安慰他,鼓勵他,做了好長時間的思想工作。他終于勉強答應跟大家繼續前行,我的心才放下了。
離開玉門縣沿途經安西、星星峽等地來到了新疆的哈密,街上都是穿著袷袢和衣裙的少數民族,看見一座座清真寺,定時有阿訇在塔樓上念經,不少人在寺前做祈禱。哈密是歌舞之鄉、瓜果之鄉,把我們看得眼花繚亂、垂涎欲滴。那些水果在四川沒有見過,我們大飽了口福。

●供圖/CFP
在哈密我們換車繼續前行。經過吐魯番的火焰山時,司機指著遠處山頂上的鐵樁說是唐僧上西天取經時的拴馬樁。進入新疆后感覺比甘肅好多了,沿途城市能見到大片的綠洲、牛羊,伙食吃得也好,在達坂城還吃了抓飯,同學們的情緒更好了。經過23天的長途奔波,我們終于到了烏魯木齊。經過團結路進入市區,才知道這里是維吾爾族聚居區。看見異域風情的房屋,身著少數民族服裝的群眾,我們有到了國外的感覺。在碾子溝汽車站下車后,因為有行李,只好雇了一輛當地人叫“六根棍”的馬車。馬車把我們送到“明園”新疆石油公司所在地。
1955年1月蘇聯政府將中蘇合資經營的石油公司,正式移交給中國政府,改名為新疆石油公司,這也是156項援建項目之一。“明園”是當年新疆的土皇帝軍閥盛世才老丈人的公館。園內高大的新疆楊形成的林蔭道分隔成多個花園,中蘇石油公司進駐后,又規劃新建了蘇式的住宅樓和生活小區設施。報到后領導對我們很重視,立即就把5名同學分配到獨山子礦務局,4名同學分到設計處,1名同學分到基建處。我們有幸成為交中方管理后新疆石油公司接收的第一批大學生。同年9月,發現了克拉瑪依油田,從此我們與新疆石油結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