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韋斯去世影響幾何

○ 文／孫洪波

●斯人已逝，委內瑞拉何去何從？ 供圖/東方IC

鑒于查韋斯派對政局的掌控力，委內瑞拉短期發生政治危機的可能性不大，但是管制類政策將會增多。從經濟互補性的巨大潛力來看，中委合作大勢不會發生改變。

3月5日，“反美斗士”查韋斯在與癌癥抗爭兩年后離開了人世。消息傳來，查韋斯的支持者沉浸在一片悲痛中。拉美多國領導人在第一時間發表講話，對查韋斯逝世表示哀悼。

目前，委國當局已正式宣布4月14日舉行總統大選。據預測，查韋斯指定的接班人副總統馬杜羅最有可能獲勝。盡管如此，委內瑞拉石油合作環境仍不明朗，政策走向仍需觀察。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無論是權力過渡引發的政局走向，還是委國新政府的經濟政策調整，都可能導致委合作環境愈發復雜化。這不僅會影響投資和企業經營環境，而且有可能帶來合作伙伴的重組。

不確定性因素增加

不得不承認，查韋斯對委國激進的制度改造，造成了嚴重的政治、社會對立，使委方合作環境尖銳化。委國內不同政治力量的組合變化、宏觀經濟的穩定性、社會穩固基礎以及地緣政治關系等，都是影響委國未來合作環境的重大因素。

第一，權力過渡期的政局變化與未來走向面臨不少挑戰。目前，委政局仍在查韋斯派執政黨及其盟黨掌控之下，壟斷了政府、議會、司法、軍隊和地方的政治權力。執政黨及盟黨在議會165席位中占據98席，屬于多數派，而反對黨僅占65席。2013年1月，查韋斯的盟友、軍人出身的奧斯達多·卡韋略再次被選為新一屆議會主席。據委選舉法院公報，2012年12月，在23個州的州長選舉中，執政黨及其盟黨贏得20個州，其中10位新當選州長具有軍方背景。

查韋斯多年構建的權力體制特點是通過其政黨、盟黨控制了委政治權力機構，且多數重要政治盟友來自軍方。執政黨內部的派系分歧、軍方的支持傾向、不同政治力量的重新組合都會影響委政局過渡和未來變化。鑒于查韋斯派對委政局的掌控力，短期內發生政治危機的可能性不大，但也不能排除局部爆發社會沖突或騷亂。

第二，擴張性經濟政策可能難以持續，管制類政策將會增多。委政府多年以石油收入為財力基礎采用擴張性的財政政策，擴大社會性支出，雖實現了經濟高速增長，卻造成了宏觀經濟的嚴重失衡。

目前，委經濟已出現多部門失衡，擴張性的經濟政策難以持續。委政府對價格和匯率管制造成市場價格信號紊亂，供應短缺將難以避免。大量進口會使國際收支失衡壓力增大。委一旦陷入經濟困境，政府將被迫采取糾正性措施，政策調整的方向和力度還存在不確定性，但管制類政策可能增多。

第三，潛在的社會不穩定因素增加。委政局的不確定性是系統性的，而社會穩定程度是其中的一個重要方面。最大的社會風險因素是存在的社會分裂。高通貨膨脹、部分消費品供應短缺以及腐敗問題已造成社會不滿，且反對派不斷發動抗議示威活動，而委政府又不斷加大經濟、社會管制力度。此外，委國暴力事件較多，犯罪率上升，社會治安狀況不甚樂觀。

政治遺產面臨考驗

作為拉美左派崛起的標志性人物，查韋斯總統多年的反美外交、與拉美左派的結盟政策對拉美的地緣政治格局構成了沖擊。當前，國際和地區環境是影響委國“權力過渡”的重要因素，美國、拉美大國以及左派陣營對委政局所能產生的影響不容忽視。

目前，查韋斯留下的政治遺產面臨考驗。查韋斯多年以石油外交為手段、拉美左派陣營為依托，追求對外關系的多元化。從拉美地區層面上看，由于查韋斯的逝世，他多年的反美外交、所倡導的美洲玻利瓦爾聯盟、加勒比石油計劃等多項合作機制能否持續下去，都面臨著一些不確定性。

然而，迫于國內的經濟困境，委內瑞拉新政府可能對查韋斯的經濟和外交政策做出適當調整。但是，委內瑞拉多元化的外交戰略不會改變，將會繼續加強與拉美國家的團結與合作，積極發展與中國、俄羅斯等新興大國的戰略伙伴關系。為緩解經濟困境，委政府也迫切需要確保石油出口安全、融資來源以及重要商品的進口安全。除拉美左派盟友外，委政府希望能夠擴大與中國、俄羅斯等區外大國合作，滿足其融資需求。

美國的對委政策是影響委政局變化最重要的外部因素。美方一旦暫停從委進口石油，委經濟無疑將陷入困境。盡管美方希望查韋斯的權力體制發生解體，但也不希望委局勢失控，畢竟美委之間在石油貿易、經貿利益上存在相互依賴關系，且美國在拉美還有著更大的政治和戰略利益。

盡管美國希望與委內瑞拉改善關系，但由于美國在拉美的影響力下降，委內瑞拉也并未對美國的國家安全構成實質性威脅，且委政局變化仍在民主框架下，美國不會對委內瑞拉政局過渡進行過多干涉。不過，美國會以間接渠道對其施加影響。拉美團結支持委內瑞拉，也會對美國實施外部干涉形成有力制約。而且，美國的行為不能太背離美洲國家組織框架。否則，美國一旦對委過多干涉，會影響美國與拉美整個地區的關系。

與此同時，迫于國內政治、經濟穩定壓力和對石油出口安全的考慮，委新政府對美政策也將會留有余地。美委政治關系出現了改善的跡象，但進展程度還取決于兩國的外交博弈和國內政治要求。美國希望在禁毒、反恐、安全等事務上與委內瑞拉保持合作，但美國在民主、人權等議題上的強硬主張也將成為美國改善與委內瑞拉關系上的重要障礙。

政策微調可能性大

不管今后委政局如何變化，石油政策都不會向上世紀90年代過度的開放政策回歸。可能的情況是，委政府對油氣稅費、合作條件微調，而國際油價波動、油氣穩產增產壓力、原油出口安全、財政收入的石油依賴等都是影響政策微調的因素。2013年1月28日，委能源部動議調整計算石油“暴利稅”的基準油價、區間范圍和稅率，并提交國民議會批準。

首先，委石油政策已被“政治化”，具有意識形態色彩。查韋斯政府賦予了“石油”諸多政治含義，是“主權”、“民族”、“人民”和“革命”的象征。委內瑞拉“政治化”的石油政策有三重性：一是讓社會底層民眾受惠石油收益，以獲得政治支持；二是以石油收入為財力基礎、與發展道路探索相聯系，對委國內實施制度性改造；三是以石油外交為手段、拉美左派陣營為依托，實現對外關系多元化。

其次，委內瑞拉油氣基本法律框架不會變，但政策微調可能性大。查韋斯總統執政以來，重新對委國油氣產業實施了系統性立法。1999—2001年，確立了油氣產業新的基本法律框架；2005—2008年，強制實施新油氣法，出臺了具體、配套的油氣法規。據不完全統計，1999—2009年，委國共出臺油氣立法50多件。

委石油“暴利稅”調整頻繁，2008年4月開征后，經2011年4月調整，2013年1月，委政府又提出調整石油“暴利稅”及相關政策。據新的調整動議，計征基準油價調整為55美元/桶，國際油價超過110美元/桶，稅率為95%。調整后的“暴利稅”收入主要是向國家石油公司注資和向中央銀行出售外匯，但對“國家發展基金”的投入將被削減。

再次，委財政收入已被“石油化”，而財政支出壓力可能倒逼油氣政策調整。委財政收入高度依賴石油產業，據委國民議會預算法令，2013年石油預算收入831.80億玻利瓦爾，分別占政府經常性收入和財政總收入的27.64%、20.98%。

若委國“權力過渡”期過長，且委原油產量持續下滑，一旦國際油價走低，委多年的擴張性財政政策恐難以為繼。若被迫削減或調整財政支出，委政府必須考慮政治、經濟和社會層面上的承受力，在確保宏觀經濟穩定、政府正常運轉、在建項目和社會支出之間做出新的財政平衡。因此，財政困境有可能倒逼委政府調整油氣政策，放寬對外合作條件。

若委內瑞拉“權力過渡”期過長，原油產量持續下滑，一旦國際油價走低，委多年的擴張性財政政策恐難以為繼。

多元化的外交考慮

委對外石油合作戰略調整是實現石油出口的地緣流向多元化和上下游外資參與合作伙伴的多元化。委看重對中國、印度等國的石油出口潛力，并降低對美國市場的依賴；推動南美、中美和加勒比地區能源一體化，以優惠條件供應石油；積極與他國簽署雙邊合作協議，以獲得融資便利。委對外石油合作戰略變化有外交政策調整性質，不是純粹的經濟動因。

第一，對美石油出口下降，但市場多元化戰略成效明顯。美國仍是委原油石油出口主要市場，因受美國石油進口量下降影響，委對美國石油出口呈下降趨勢，但對亞洲、拉美本地的出口上升。

據美國EIA數據，2007—2011年，美從委原油進口持續下降，占美原油進口比重由11.45%下降到了9.72%。2012年11月，委是美第三大原油進口來源國、第三大石油凈進口來源國。事實上，委國石油出口安全和美國的石油進口安全存在一定程度上的相互依賴關系。

亞洲是委內瑞拉石油出口多元化戰略的重要目的地。2007—2011年，委對亞洲石油出口比重由7.14%提高到了26.08%，其中，中國和印度是委在亞洲的重點石油出口對象國，兩國占委對亞洲出口量的75.3%。

此外，委對加勒比和中南美洲的石油出口也大幅上升。委對加勒比石油出口約40萬桶/日，占委石油出口比重約16%。古巴是委在加勒比的重點出口對象國，出口量約10萬桶/日，委對古巴的能源安全有著至關重要的影響。

第二，建立多個能源合作機制，加強拉美地區內合作。委在美洲玻利瓦爾聯盟、加勒比石油計劃、南方石油公司等框架下建立了新的拉美地區內能源合作機制，且與多個國家簽署了雙邊合作協議。2000年10月，委與中美洲、加勒比10國簽署了《加拉加斯能源合作協議》。該協議是開放式的，其他拉美國家可申請加入。2004年，美洲玻利瓦爾聯盟成立，現有古巴、厄瓜多爾、玻利維亞等七個成員國，設有能源一體化工作組。2005年6月，委啟動加勒比石油計劃，成員國已擴至17個。

委內瑞拉以優惠條件向協議國出口石油，包括供應保障、付款時間、利率優惠等，其中，付款期限可延長15~20年，利率僅為2%。委推動的拉美地區內能源合作還包括石油煉化領域。委與古巴、牙買加和多米尼克分別成立了三家合資煉化公司，委方各持股49%。

實際上，委倡導的能源合作理念是探索拉美新的發展和一體化模式，以石油合作為基礎，向電力、基礎設施和社會發展等領域拓展。然而，委廉價出口石油卻帶來了沉重的財政負擔，在國內引發了激烈的政治爭議。

第三，為實現原油穩產增產，委向外國公司施加壓力，并調整下游煉化合作。委國絕大多數油田進入成熟期，產油量下降，且國內消費上升，委面臨原油增產壓力。據委“石油播種計劃”，2018年原油產量要達到581.9萬桶/日。其中，委方公司產量261.6萬桶/日，輕質和中度原油合資公司產量70萬桶/日，重油合資公司產量66.4萬桶/日，新成立的重油合資公司產量183.5萬桶/日。

據估算，委國家石油公司每年需保持30億美元投資規模，才能保持現有產出水平，所以委政府向外國公司施加壓力要求擴大投資，以提高原油產量。2010—2011年，委與俄羅斯、沙特、南非等國就成熟油田開發和技術服務簽署了多個共同研究協議。

●“反美斗士”查韋斯的離開，使其留下的政治遺產面臨諸多考驗。 供圖/東方IC

委國家石油公司在美國、加勒比和歐洲都擁有煉廠。目前，委正加強與中國、巴西和厄瓜多爾的煉化合作，與三國成立了合資煉化公司。2009年，委PdVSA公司向康菲公司出售了在美國得克薩斯州的煉廠，委還向俄羅斯Rosneft公司出售了在德國煉廠的股份。此外，2012年2月，委內瑞拉國家石油公司宣布關閉在美屬維爾京群島的合資煉廠。

第四，引入多元化戰略合作伙伴，推動奧里諾科重油帶開發。奧里諾科重油帶開發是委積極推動的政策重點，以此吸引外國公司參與，實現石油合作多元化的戰略格局。2009—2012年，委國與中國、印度、俄羅斯、日本、越南等國簽署了多個雙邊協議，開發奧里諾科重油帶。2010—2011年，委方與外國公司就重油開發又成立了8家合資公司。

考慮到委方政局、政策變化以及技術和融資等諸多因素，奧里諾科重油帶開發還面臨不少挑戰。目前重油帶各區塊合作進展不同，胡寧和卡拉沃沃區塊開發已成立了多家合資公司，但保亞伽和阿亞庫喬區塊還處于積極引資階段。盡管外國公司視委重油開發為戰略性合作項目，但態度較為謹慎。多數新合作項目進展不大，投資尚未到位。一些區塊僅簽署了合作諒解備忘錄、意向書，或僅處于可行性研究階段。因資金問題，合作伙伴也可能面臨變化或重組，一些項目的持股分配也尚未具體化。

預防中委合作風險

中委合作是內生于兩國經濟互補性和世界經濟格局變化的一種客觀使然。考慮到兩國經濟互補性的巨大潛力，中委合作大勢不會發生改變。中國將繼續成為委方原油出口多元化的戰略目的國和投資來源國， 但委內瑞拉政局過渡給中委合作帶來的挑戰和一些風險因素也不能忽視。

第一，委內瑞拉已成為中國重要的原油進口來源國。據中方數據，2006—2011年間，中國從委累計進口原油3912萬噸和燃料油2434.16萬噸，年均進口量分別為652萬噸和405.69萬噸。2011年，中國從委進口原油1151.77萬噸，占當年中國原油進口的4.5%，委成為中國第八大原油進口來源國。除委內瑞拉外，中國已成為拉美對外能源合作多元化的戰略伙伴，與絕大多數拉美國家建立了良好的能源合作關系。

第二，中委“貸款換石油”機制可能面臨委方政局變化而出現調整壓力。中方以貸款形式與委方成立了“中委聯合融資基金”、“長期大額融資基金”，委方則以對華原油出口為還款保證。據委國官方數據，截至2012年9月，“中委聯合融資基金”滾動累計239.97億美元，實際使用238.44億美元；“長期大額融資基金”實際使用69.43億美元和695.65億人民幣，而委方使用中方貸款的項目共241個，從行業分布看，石油和礦業項目共10個，電力項目共28個，交通項目共25個，工業項目共31個，農業項目共62個，通信、住房、醫療等領域項目共37個。

第三，以貸款和石油貿易為依托，擴大工程承包和勞務合作。中國是委內瑞拉的第二大貿易伙伴，委方對華保有順差。隨著中方的貸款向委方投放，委方對華原油出口不斷擴大。2008—2011年，中方對委方貿易逆差由31.54億美元擴大到52.16億美元；同期，中委工程承包、勞務合作營業額從7.77億美元，急劇上升到35.82億美元。據中國官方數據，中國在委的直接投資存量較小，約5億多美元。從中委合作的經濟數據邏輯看，中方的貸款投放量、貿易逆差和經濟合作營業額之間存在相關關系。

第四，就中委合作的風險結構而言，首先是政治風險，其次是經濟風險。目前查韋斯派對政局仍有掌控力，只要委方石油生產不受權力過渡影響，且對華原油出口保持穩定，中委合作的總體風險在中短期內是可控的。從微觀風險分布看，風險將高度聚集在由中委融資合作派生出來的非石油貿易、工程承包等合作領域。中委合作框架涉及兩國多個企業，由“融資合作”派生出原油購銷、工程承包、成套設備出口、債務償還結算等多重合同鏈條關系，其風險勢必因委方政局變化而增大。一方面，可能造成現有合作項目延期，會加重中方企業的資金、人員成本支出；另一方面，委方可能討價還價，提出新的合作條件或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