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_ 陳蔚文
共 情
文 _ 陳蔚文

去口腔醫院補牙,快補完時,旁邊一位女醫生探頭過來同我的醫生聊天。“真氣人!”這位年輕的女醫生說。
她說剛才有位母親帶女兒來檢查,女孩牙疼得厲害,一檢查有諸多問題,有兩顆牙情況很差,需馬上做治療,但那位母親打聽了費用后,猶豫一下說不做了,帶著女兒匆匆離開。
“沒見過這樣當媽的!”女醫生以代表著正義與良知的氣憤表情譴責。
女醫生是否嘗試過去了解那位母親的心情?
一個母親,當女兒有了健康問題,她卻因經濟的考慮將孩子從醫生身邊帶走,她的心情一定是尷尬、難受甚至自責的。她也許并不是不給女兒治,只是想再找家收費便宜些的醫院。那位年輕的女醫生,看樣子還沒做母親。
另一次看病,排在前面的女病人懷疑自己進入更年期,想咨詢下醫生,醫生建議她做些檢查再說。女病人不想做,說只想調理一下。醫生說:“沒有檢查數據怎么調呢?醫學是要看數據的,即使是中醫,也得做些檢查才好診斷。”但女病人堅持不做任何檢查,再三說沒這必要。
換了其他醫生,這時多半要怒了。女病人無疑是在挑戰他的職業權威,有沒有必要哪是病人說了算呢?
但那位兩鬢略白的男醫生沉吟一下,說:“行,我給你先開幾服藥,你吃吃看吧。”
女病人走了,旁邊有人說起她的固執。醫生淡淡地說:“沒什么,從檢查費考慮……可以理解。”
“理解”二字,說易行難。
“仁心”,也不僅僅限于醫者。
在樓下等人,碰見一位快遞員正在打電話,他急躁地讓對方趕緊來簽收。對方不在家,在附近,請他等一下。他嗓門更大了:“等多久?幾分鐘?”他看上去怒不可遏。
幾分鐘后,一位40多歲的女人匆匆趕來。她溫雅而瘦,拿了瓶礦泉水,她把這瓶水遞給了面色赤紅的快遞員:“師傅,喝點水,我剛買的。這大熱天,麻煩你了!”快遞員推讓著,顯然有些不好意思,但她堅持把水遞到他手中。
快遞員騎車走了,這瓶水大概讓他的情緒好了不少,后來接電話時,他的聲音比之前小多了,語氣聽上去也沒那么沖。
女人和門衛聊了幾句,門衛夸她脾氣好,說常有收件人因為快遞員的態度不好吵架。女人說:“唉,多理解吧,他們也辛苦。這天兒,待在家都難受,他們成天在外面跑,換誰脾氣都好不到哪兒去……”
表達憤怒很容易,像女牙醫指責那位不肯為女兒治療的母親,行使批判的權利讓人有種道德上的優越感。然而,在給對方貼上某個“標簽”時,是否又將對方放在特定的背景中去理解了呢?
王小波的兄長王小平說:“表面上看來,我們都生活在地球表面,活動在同一空間,實際上人們正如深海中的魚類,各有自己棲息的層次……”
能從自己浮游的層次去到另一些人生活的層次,嘗試理解、接受,繼而懂得、體諒,而不是簡單地生氣、指責(這世上還缺一觸即發的引線嗎),需要一種“共情力”。
“共情”,這個由人本主義代表人物羅杰斯所闡述的概念,越來越不限于精神分析學領域。它也可解釋為“同在”“體認”與“同理心”,它意味著設身處地,從他人角度著想,有兼濟他人的情懷。
像一位女友說的,在這個人人都忙于充當公知、專家、意見領袖的時代,有時,犀利的批評救不了場,但一份愛與善意卻能溫暖一個小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