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_ 翟南
時間悄悄的嘴臉
文 _ 翟南

“時間悄悄的嘴臉”,這是一位維吾爾族作家阿拉提·阿斯木最新長篇小說的名字。
阿拉提·阿斯木講了一個關于寬恕的故事。一說到寬恕,很多人都會想到寬恕別人,其實寬恕最通常的意義是寬恕自己。換句話說,就是不再跟自己較勁了,那樣太累,放下吧。原諒了自己,也就能原諒別人。
作為一個家有老母妻兒的大齡“北漂”,吳愛國常常盯著北京陰霾的天空自問,是不是應該原諒自己的無能,回到那個南方的小城市,四平八穩地過日子。他每天在地鐵的洪流中如同機器人一般穿梭往來,孤苦伶仃地在幾平方米的斗室蝸居,只有在夜深人靜時才敢放膽想念家人和朋友,何必呢,何苦呢?
在30歲之前,吳愛國說他經常聽到一句話:再不拼搏就老了。這個聲音不是來自外界,而是源于他的內心深處。經過無數次的困頓掙扎,最終他還是痛下決心,走向北京。他沒想給世界一個奇跡,只是想給自己一次機會。這樣,至少老了不會后悔。
吳愛國的夢想是做電影。這個行業,只有北京充滿無數機遇,也匯集無數人才。
那一年,他已經34歲了。
一下火車,吳愛國立刻被北京一眼望不到邊的陰霾天給整蒙了。往日吳愛國只要出差來京,都會莫名興奮,總覺得北京就是屬于他的城市,他必定能在此大顯身手,出人頭地。但現在,坐在擁擠的公交車上,穿過十里長街,看著以前那些做夢都會夢到的建筑,吳愛國突然覺得,這個地方好像和他關系不大。
吳愛國重新回到十年前畢業時那種一無所有的狀態之中,在這里,他人生地不熟,記憶中的北京早就變了樣子,原來在職場積累的人脈也無用武之地。吳愛國花了兩個月找到一份薪水不高但時間相對自由的工作,薪水只夠他付房租和維持日常生活,甚至都無法貼補家用,但這已經算是相當幸運。最幸運的是他遇到了我,和我一起合租了4年的哥們兒正好撤離,四處尋找住處的吳愛國填了這個缺。不管怎么說,來到北京首先要在這個城市站住腳,他的第一步實現了。
可接下來想要進入朝思暮想的電影圈,吳愛國就有點找不著北了。這個圈子遠比他想象的復雜、混亂和殘酷,以他直爽單純的性格很難進去,進去了也很難出頭。
在與時間的博弈中,吳愛國埋頭于劇本創作。他寫和他一樣的小人物,沒有出頭之日,在歲月的長河里被生存拋來擲去。
沒人需要他的劇本。被打了雞血一樣的中國電影,要的是商業,更商業。
為什么不變個思路?吳愛國笑笑說:“不會了。”他的臉上滿是與年齡不相稱的皺紋。
上個月,吳愛國在大學同學畢業10年聚會的酒桌上,看著不少已經“成功”的昔日同窗,喝了個爛醉。他醉眼迷離地聽不少人好心勸說:“回去吧,你的根不在‘帝都’。每天見不著老婆孩子,還和一幫叫你大叔的半大小子、姑娘爭搶,累不累啊。你都多大了,人生最重要的是生活質量,整天活在夢想里有啥意思?”某個瞬間,吳愛國覺得這些人說的并非一無是處,自己眼看就“奔四”了,還啥都沒有,老婆想買輛普通的車都拿不出錢來,這不都是“夢想”惹的禍嗎?電影是隨便一個人想拍就能拍的?他就沒這個命啊,再這么耗下去,弄不好老婆都跟別人跑了。
那天晚上,吳愛國做了一個夢,他夢見一頭兇猛的怪獸沖著他齜牙咧嘴。他瑟瑟發抖,拿著一根堂吉訶德的長矛一點一點接近它,怪獸將他連矛帶人一起提溜到自己眼前。吳愛國大聲呼救,四周荒野一片,無人搭理。怪獸沖他噴著鼻息,在把他拋進自己嘴里之前無比輕蔑地說了四個字:“努力,奮斗。”吳愛國猛地坐起來,發現自己完好無損,只是大汗淋漓。北京的天氣真是太熱了。
這個夢太有象征意味了,甚至像是一個暗示。“努力,奮斗”,影迷們都知道,這是周星馳的經典之作《喜劇之王》的開場鏡頭中,星爺面向大海喊的一句口號。
這句口號激勵了無數年輕人將青春和汗水耗費在實現夢想的征途上。但夢想真的過了期限,無法實現時,是仍舊一往無前、永不停步,還是立刻懸崖勒馬、回頭是岸?
吳愛國在最后也沒有給我們共同的問題一個答案,他只是說:“實際上拼不拼搏我們都會老。選擇拼搏,只會讓人老得更快。即便是這樣,也是痛快的。”這句話讓我們更加惺惺相惜。
唯一可以安慰那些拼搏了但沒有成功的人們的一句話,或許是泰戈爾那句著名的詩句:“天空中沒有翅膀的痕跡,而我已飛過。”
我深深希望,像吳愛國這樣的“北漂”一族,當然也包括我,在經歷萬千挫折,最終也無法證明每一個夢想的價值時,還能勇敢地繼續好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