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現場——戍邊輪返

流沙河

玁狁入侵北方邊境，燒殺劫掠。周朝政府命令當地民兵（都是一些臨時訓練的農夫和市民）編成隊伍，分批輪流戍邊，防衛玁狁。當初說定，春去冬還。

這一批戍邊隊伍里有一位市民，他有文化修養，熟悉駕車技術，就被擢升為戰車駕長，算是士官階層。去年暮春三月，楊柳依依之日，他和同伴離別故里，出征北戍，一路唱歌歡鬧。原以為到初冬就能輪換回家，哪知玁狁厲害，鐵馬如飛，他們抵擋不住，形勢嚴峻。上峰命令他們堅守，延長戍邊期限，不得輪換返回。這使他很傷心，偷偷落淚。

北方邊境苦寒，又到隆冬時節，他和同伴全靠采摘農田里的紫云英——俗名薇菜，以補充口糧之不足。紫云英抽莖了，一年又快完了，他們開始采。眼看嫩莖漸漸老了，已是第二年春天了，他們還在采。待到老莖老得味轉苦了，硬得嚼不碎了，又是暮春三月，戍邊已滿一年，他們還在采。“春去冬還”成了虛話，他氣得病倒了。

病中，只有想起自己擔任戰車駕長，沖鋒在前，飛奔殺敵，為此多次受獎，他才忽然振作，有了幾分欣慰。

轉眼又是春去秋來，直到第二年的隆冬時節，終有輪換返回之日。同伴們都歡呼，只有他想快活也快活不起來。榮歸的長途上，泥濘陷脛，大雪紛紛揚揚，又饑又渴。他又是大病新起，拄杖趑趄不前，傷心下淚。他有詩人氣質，想得比同伴們復雜些。

小雅·采薇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曰歸曰歸，歲亦莫止。

靡室靡家，玁狁之故。

不遑啟居，玁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

曰歸曰歸，心亦憂止。

憂心烈烈，載饑載渴。

我戍未定，靡使歸聘。

采薇采薇，薇亦剛止。

曰歸曰歸，歲亦陽止。

王事靡盬，不遑啟處。

憂心孔疚，我行不來！

彼爾維何？維常之華。

彼路斯何？君子之車。

戎車既駕，四牡業業。

豈敢定居？一月三捷。

駕彼四牡，四牡骙骙。

君子所依，小人所腓。

四牡翼翼，象弭魚服。

豈不日戒？玁狁孔棘！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行道遲遲，載渴載饑。

我心傷悲，莫知我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