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同期父子

李維明

凱恩走進養老院時，看見父親正在湖邊的小路旁散步，父親年逾八十，但步伐仍然富有彈性，他看了不由得暗暗感嘆。

他快步向父親走過去，并輕聲道：“早上好，爸爸！您在散步，身體好嗎？”

父親轉過頭看著凱恩，笑了，他拍拍胸脯，問：“你看我這身體有問題嗎？”凱恩也笑，說：“爸爸這個身體，比我還棒啊。”

兩人笑著挽起手去房間談話。

父親問：“喝水嗎？要喝就自己倒吧。茶罐里有上好的新茶，還是你上次帶來的，可我現在不喝茶了，只是用來招待來訪的客人。當然，你不能算作客人了。”

凱恩笑道：“我現在不喝。要喝會自己倒的。不過，爸爸還是多喝些茶好，這有降血脂的功效。您的血脂偏高了。”

父親說：“那是過去的事了，現在我的血脂早已正常了。”

兩人就這么談了起來。凱恩問的無非是父親的身體、飲食和活動方面的話題；父親問凱恩的則是公司的經營和孫子的情況。

老生常談，近于程序化了的問題。幾乎每次見面都是這么談的。沒辦法，還能談些什么。嘮叨與聽嘮叨也是老人的一種需求。

像例行公事一樣，凱恩和父親談完了所有的話題。半個鐘頭過了，凱恩站起來向父親告辭。

父親在他身后，說：“你今后不用來了。”語氣出人意料的冷。

凱恩驚詫地轉身看著父親問：“爸爸，我不明白為什么，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嗎？您說，我會改的。”

父親說：“我早就看出來了，你是MX-1型機器人，是凱恩雇你來的吧，呵呵，一周來陪我一次。幾年了，他該花了不少錢吧？”

機器人凱恩一下子愣住了。他不知自己這個高仿真型機器人是怎么會被眼前這么一個老人識出破綻的。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呀。

他猶豫地說：“我確實是您兒子凱恩定制的，他在公司事務繁忙，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但愿我的服務沒有給您帶來任何不快。”

父親笑了，說：“你的服務很規范，沒有什么可以指責的，我很滿意。”

“那……是？”

“其實我也是一個機器人，MX-2型，是你那一種型號的第二代升級型。”父親的眼睛里放出灼灼的亮光來。MX-2型的能耐當然是在MX-1型之上的。這就難怪機器人父親可以識別出機器人兒子的真身了。

機器人凱恩有些不解地問：“凱恩那位真正的父親，他現在在哪里？”

“他半年前就已經去了天國，去世前半年，他去機器人公司定制了我，并簽了合同，由我在他去世后住進養老院里接替他。那時凱恩的公司正遭遇許多麻煩，他父親不想讓兒子因為自己的驟然去世而過度傷心。”

機器人凱恩問：“那您現在……”“合同簽了半年，到今天為止，我的工作已經全部完成了。我準備回公司聽從安排，當然如有新的任務，我還得做個整形手術。”

MX-2型機器人從口袋里取出一封信遞給機器人凱恩：“請你把這封信轉交給凱恩先生吧。他看了信，就會明白一切的。也請他盡快去城郊公墓吧，他的父親葬在B區33排4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