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杰
中儲糧林甸庫發生火災之后,面對坊間種種傳言,火災救援搶險指揮部副總指揮曹冰寒,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表示自己很無奈,“為什么還沒有調查清楚,那么多人就指責中儲糧?”
“中儲糧這些年的確出現不少問題。”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糧食專家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但是,他更傾向于認為這些問題的發生源于不科學的體制。作為一個央企,中儲糧在國家儲備糧方面的工作“可圈可點”,但另一方面,在體制不順又有獲利空間情況下,必然產生一些問題。
中儲糧成立于世紀之交中國糧食流通體制改革推進的關鍵期,旨在完善中國儲備糧的經營管理體制。
中儲糧管理的是中國儲備糧,也即戰略儲備。按照國務院會同財政部要求,戰略儲備要根據國家人口,保持一定的規模總量。一方面要確保該數量真實、質量良好;另一方面要確保國家急需時調得動、用得上。另外,還要致力于維護國家糧食安全,保持糧食市場穩定,防止糧價大起大落;維護農民利益。
“這些具體到工作中,實際操作起來太復雜了!”曹冰寒說。
此前曾接受《中國新聞周刊》專訪的中儲糧董事長包克辛認為,中儲糧要在幾方面著力:完善糧食儲備體系,企業行為與國家宏觀調控有機結合,抑制糧商搞投機,調控銷區和產區。
而如何保持企業行為與國家宏觀調控的同步?包克辛用“高拋低吸”一詞概括:價高時往外拋,平息市場,價格低時買進。
一位中儲糧下屬分公司計劃處的負責人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坦言此次林甸庫火災和其庫存過量不無關聯,而其中一個問題在于銷區與產區的調控不暢。“黑龍江作為產區,面臨大豐收,糧庫爆滿,必須做臨時儲備。而這些糧食又不能及時分銷往南方,這是一組亟待理順的矛盾。”這位負責人指出,報批環節過長是最大的問題。
據悉,截至今年5月7日,黑龍江轄區共收購臨儲玉米1284萬噸,“倉容爆滿”。鑒于此,已開始啟動2012年臨儲玉米跨省移庫工作。“首批轉移已完成約150萬噸,隨后還會有第二批、第三批計劃。”這位負責人透露。
此外,“應收盡收、能收盡收”是一項政策要求,對農民的糧食要不限收、不拒收,做到敞開收購。
收購后的糧食經過驗收、核對、結賬,經烘干后入倉或做囤存放。“每個環節都可能出問題。”曹冰寒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運輸環節容易發生人身傷亡事故;機械操作環節會有觸電危險;烘干時可能由于烘時過長導致糧食焦糊,亦可能因為力度不夠導致水分過多發生霉變。
對于露天囤儲的糧食,首要的則是防火。而對于倉儲糧,首當其沖的問題是霉變。
就責任監管環節,曹冰寒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國家級的聯合會查每年1-2次;每個直屬庫有專門的檢查機構,每月要檢查2-3次。“主要查賬目與實物是否吻合,上下誤差不許超過3%。”
身為大型央企,中儲糧在承擔儲糧之責時,另一重身份是企業,就必然有盈利要求。政企職能交叉的雙重角色,致使其成立以來問題不斷。
5月10日,審計署公布中儲糧總公司2011年度財務收支審計情況。審計發現,該公司及部分下屬單位在中央儲備糧油管理、工程項目管理、投資決策和會計核算等方面存在一些問題。2011年,該公司財務部未經內部審批,在北京農村商業銀行等13家商業銀行開立定期存單,累計資金84.4億元。
據該審計結果,2008年至2011年,中儲糧所屬湖南分公司等5家分公司部分直屬庫,違反國家關于最低收購價糧和臨時儲備糧競價銷售交易的有關規定,通過出售給關聯企業再回購的方式,將存儲在本庫的逾52萬噸臨時儲備糧和最低收購價糧,轉為中央儲備糧或用于對外銷售,從中獲利1700多萬元。
回溯以往,2010年,中儲糧許昌直屬庫原庫主任任國正、副主任姚寶山等人,涉嫌貪污、挪用公款“上千萬元”,被河南省許昌市人民檢察院批捕;隨后,其河南分公司駐滑縣的兩名監管員因涉嫌受賄被當地檢察院批捕;次年,中儲糧安徽分公司渦陽直屬庫副主任鹿某因涉嫌濫用職權違規收購劣質小麥被當地檢察院立案查辦;2011年10月,河南周口直屬庫主任喬建軍侵吞巨額公款潛逃國外。
“中儲糧高調打造全產業鏈的行為頗受專家質疑。”山東泰安糧食局下屬分局局長孫曉明,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說。許多專家指出,中儲糧身為糧食最低收購價執行責任主體,一直以來把地方國有或控股糧食購銷企業拒之門外,既當調控收益者,又當“紅頂商人”,賺足市場的錢。
孫曉明認為,糧食政策性和商業性,就會導致國家財政形成嚴重包袱。既當運動員,又當裁判員,不符合市場經濟運行的法則;不應利用國家財政資金涉足糧食加工和銷售,搞所謂的多種經營。
另有專家批評中儲糧過度屯糧以獲取國家財政補貼。對此,曹冰寒認為,相對于企業成本,現行國家補貼不足夠。中儲糧成立之初的補貼為82元/噸,前年漲至96元/噸,漲幅約17%。“相對于基建成本上升、人力成本增長、CPI的飆升,這一補貼標準并不足夠。”他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據悉,中儲糧成立之初,建一個五千噸的標準倉,需花費約三百萬,現在的花費約翻一倍。人力成本也在提高。以林甸庫為例,其員工中正式編制者20人左右,非在編30多人,共50-60人,人員工資、教育、培訓等開支都來自補貼,加上控制人員編制力度較大,以至于人手緊張。
“從這次事故來看,如果能多配一些人手,發生事故的幾率顯然會小一些。”曹冰寒說。據他介紹,現行人員配備要求是5萬噸倉容配30-50人。林甸庫存總量為14.7萬噸,而員工不到60人。
林甸庫原為地方糧食局所屬糧庫,于2011年劃為中儲糧所有。“接手時,該庫基礎條件和我們自己的直屬庫相比是比較差的。”曹冰寒說。
據《中國新聞周刊》了解,在中儲糧直屬糧庫爆滿情況下,其他一些地方糧庫倉容尚不足,甚至有些一度閑置。“這暴露出糧食收儲領域的一種不正常狀態。”前述糧食專家說。
據審計署的審計結果,2008年至2011年,中儲糧5家直屬庫未經總公司、分公司批準,違規進行投資等行為,涉及資金2000多萬元。同一期間,部分直屬庫存在混倉存儲問題,還有個別直屬庫存儲設施不符合倉儲標準。
身為糧食專家的孫曉明指出其中的問題:一方面,中儲糧系統不斷興建收儲庫點,甚至不惜重金租賃或購買國有糧所、糧站,造成重復建設,資源浪費。而另一方面,在改制后,地方國有糧食購銷企業不少糧所、糧庫閑置。其運作呈現“雙軌制”“兩張皮”,相互爭搶資源,內耗嚴重。
中儲糧對地方糧庫的強勢擠壓,是孫曉明著重關注的問題之一,他認為這種不平等的競爭態勢必然造成嚴重的資源浪費。
除了中儲糧與地方之間的利益競爭,具備糧食收儲資質的中糧、中紡兩家企業與中儲糧也存在競爭關系。前述專家認為,中儲糧所控制的政策性糧倉,同時也是糧油市場最大的供給主體,這就意味著中儲糧身兼裁判與運動員雙重角色,讓政策性代儲糧變為旗下糧油加工部門的商業糧倉,這就使其它幾家糧食企業陷入不公平競爭的劣勢。
國家層面一直在試圖解決這問題。2010年開始,中糧、中紡、華糧三大糧油類央企也參與托市糧食收購,政府引入競爭意圖明顯。然而到了2011年,國家又將中糧等三大央企參與政策糧收購改為受中儲糧“委托”。分析認為,出現這樣的反復,主要原因是多家企業競爭,出現惡意提高糧食收購價格的問題。
當前,中糧、中紡是由中儲糧所認定資質的企業,后者對前兩者負有監管責任。外界批評中儲糧有壟斷之嫌,而中儲糧內部人員也抱怨這種體制的不合理。一位中儲糧內部人士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表示,要么將中儲糧所承擔的監管責任剝離,各自獨立;要么賦予中儲糧與責任相符的利益分成。否則,“別人出了問題我負責,獲利時與我無關。在這種情況下質疑我們壟斷,豈不是嚴重不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