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璇
擔任區人大代表已有兩年的王蔚邦最近感覺很有“壓力”。
王蔚邦是重慶市南岸區人大代表,他的壓力來自最近對選民作出的承諾。5月23日,他和另外9名區人大代表來到南岸區長生橋鎮,在鎮政府門前的露天廣場上,每人宣讀了一份人大代表“履職承諾書”。
當天的氣溫已達到35度,但廣場上站滿了200多名選民。王蔚邦的承諾一共四條,前三條和其他代表一樣,主要是積極認真履行代表職責。最后一條則是他結合自身實際情況的“自選動作”。
對選民當面作了承諾,如果接下來做不好,評議時就會收到選民的“不信任票”。王蔚邦說,這讓他開始感到壓力。
2013年3月,南岸區人大常委會通過了《重慶市南岸區人民代表大會代表履職“承諾、述職、評議”暫行辦法》,在人大代表履職方面再次加碼。目前,轄區內各街鎮均已完成第一步“承諾”,從今年下半年開始,每年都將陸續有人大代表進行述職并接受選民評議。
與長生橋鎮不同,南坪鎮白鶴苑社區沒有舉行具有儀式感的集體承諾會。在社區“代表之家”,轄區內22位區、鎮兩級人大代表的照片被貼上了墻壁,照片下方寫有代表姓名、工作單位及職務、代表級別以及本屆任期內的履職承諾。
承諾的內容同樣分為“規定動作”和“自選動作”。但白鶴苑的公示欄中,只貼出了五花八門的自選動作。區人大代表、重慶渝建實業公司董事長肖基成承諾,“捐贈轄區10萬元,修建一處居民健身場所”。區人大代表、南岸區人民醫院副院長陳皓承諾,“成為大家的免費健康顧問,每年免費提供一次‘義診活動”。區人大代表、78408部隊主任雷靜的承諾是,義務提供教官對轄區物管、保安、志愿隊伍等進行技術指導和安全培訓。作為區鎮人大代表、白鶴苑社區黨委書記,張紹勇則承諾,協助相關部門解決小區外墻磚脫落、下水道堵塞、化糞池塌陷事宜。
與履行監督政府、參政議政的代表職責相比,自選動作更像是“做好事”。
張紹勇認為,自選動作大多是代表們結合各人本職工作提出來,這些具體的“實惠”某種程度折射了基層的現實。“承諾主要來自于選民意見。那些反映人數最多、涉及面最廣、最急迫的問題一般就會成為我的承諾,但是如果只是個別人的個別問題,肯定就不能作為承諾的一部分。”
張紹勇說,宣布承諾也比較直接,除了張貼,轄區內人大代表的承諾很多是在社區內部的業委會、黨員會、居民代表會等會議上宣布的,參會者會將承諾向身邊的選民告知。
此外,他本人還趁著夏日傍晚居民在社區內納涼等機會,與選民進行面對面的接觸,直接把承諾告訴大家。
公開的承諾有時也會遭遇質疑。一次,有選民對張紹勇說:“你說要解決外墻磚脫落,去年開發商就沒修。今年你一承諾,他們就能過來修?”
張紹勇坐不住了,經他聯系,6月20日上午,小區開發商以及區征地辦人員來到社區和居民代表座談。但各家聚在一起,沒說多久氛圍便有些緊張。
“他們來是為了解決外墻磚脫落的事,這是很多年的老問題了,總修總掉。昨晚下了場雨,又掉了不少,很嚇人。” 張紹勇說。2011年底成為代表前,他會把類似的事情向當時的人大代表反映,以督促解決。“社區畢竟只是基層自治組織,沒什么權力,哪能調動政府機關。”有了代表的身份,他可以直接對承辦此事的部門進行詢問,在職能協調、解決進度上起到監督作用。
“今天還不錯,征地辦的人表了態,要讓開發商盡快解決。”張紹勇說,如果沒有代表的監督身份,事情辦起來很可能沒這么快。
“人大代表最重要的職責就是反映選民的問題,并監督政府解決。而人大代表作為監督者,自身也要接受選民的監督,這就是在人民代表制度中引入法治。”南岸區人大常委會辦公室副主任胡靜說。
除了承諾,南岸區還對監督的環節進行了設計,即對于代表承諾,從第二年開始陸續述職、評議,每年若干人次,保證每人每屆任期內至少進行一次。而對履職承諾的評議分為滿意、基本滿意、不滿意三檔。測評結果當場向代表和選民公布,并將記錄在代表的履職檔案中,報送區人大常委會。
“承諾書就擺在那里,上面的一二三四都是代表自己列的。針對這些承諾,選民就要進行評議,做了哪些、沒做哪些,沒做的原因是什么,代表都要說清楚。”胡靜介紹,“像修橋補路、義務巡診之類的承諾,非常直觀。做了就是做了,沒做就是沒做,一目了然。”
王蔚邦對此深有感觸,“因為有后面的述職、評議,所以承諾的時候必須慎重,既不能說空話套話,讓選民反感,又要量力而行,不能開空頭支票。”

王蔚邦的另一身份是區人大常委會人事代表工委主任,屬“專職工作人員”, “充分發揮人大專職工作人員作用,做好本職工作”,王蔚邦自己的承諾中這樣說。
與其他代表相比,自己的這條承諾稍顯簡單了。王蔚邦說。
“一般來講,選民不會和代表撕破臉。如果評議結果是不滿意,那問題一定非常嚴重。”王蔚邦說,一旦出現“不滿意”,則會給代表半年時間進行“整改”。
“整改之后再評議,如果還不行,就要啟動罷免程序了。”胡靜介紹,罷免有兩條路徑,其一是向區人大遞送報告,勸代表自行辭職;其二是選民聯名提案,強制性罷免。“當然,如果真的出現這種情況,走第一種途徑的應該多一些。”胡靜說。
“目前只是第一個承諾環節,最后結果怎樣還要等它運行一段時間后進行觀察”。胡靜認為,盡管程序尚未完成,但引入對人大代表的監督初衷很明顯。“代表們作出承諾后,會有鞭策、有約束,不再只靠一腔熱情履職。雖然述職、評議還沒有進行,但效果值得期待。”
事實上,南岸區對人大代表引入監督機制并非完全憑空想象。其中一些做法,在街鎮層面,以及重慶、甚至全國一些地方已有嘗試。
“其實從去年年初開始,南坪的人大代表就已經開始向選民公開承諾了。我們的做法比區里要早”,南坪鎮人大主席彭莉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區人大一些制度之所以能夠形成,首先是在下面的試點積累的實踐經驗。
在胡靜看來,試行履職承諾,某種程度上因為此前述職比較“務虛”。
“代表們原來就有述職行為,可完全沒有針對性。”胡靜說,此前,每年人代會召開之前,區人大代表們都會向選民收集意見,同時,對上一年的工作情況進行“述職”。
“如果不述職,光了解情況,一些選民就會產生質疑,‘你們老來收集意見,收集了這么多,到底監督政府做了多少事情、解決了多少問題?”胡靜說,但代表每年接待的選民可能完全不同,選民提出的問題也各不相同。如果只做概括性述職,代表就會只說那些監督效果好、解決效果好的事情,而對工作不到位的事項置之不理。
“述職其實早就有了,全國都有,但是很少有人承諾。”王蔚邦說,“沒有承諾的述職,我們總覺得缺了點東西。畢竟,選民也不知道去年收集了哪些意見,代表應該對哪些政府工作展開監督。”
在胡靜看來,以后代表必須對自己的承諾進行述職,不能再為惰性找借口,“你要干什么、該干什么、干得怎么樣,大家都看著呢。”
盡管已經上升為制度并出臺文件,南岸區卻沒有對各街鎮人大的“承諾、述職、評議”活動提出具體的形式要求,各街鎮對各環節實施時間、具體操作方式自由掌握。
“我們已經對人大代表的履職形成了一種直觀的、量化的考核方式。最終評議時,打分項目、標準也都是一致的,這就行了。”胡靜認為,最重要的不是外在形式,而是內在的約束機制。
這樣的約束機制顯然已開始發揮效力,“我現在確實感覺壓力比原來大了,每天都要想著還有哪些事沒做。”張紹勇說,“至少,不能讓別人說我開空頭支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