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頤

(作者系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員)
隨著中國人民大學招生就業處處長蔡榮生涉嫌腐敗接受調查,大學“招生腐敗”隨之浮出水面。新華社記者調查發現,自主招生、補錄及調換專業三個環節成為腐敗的“重災區”,東部某院校工作人員坦承“‘點招也是隨行就市,由于今年點招指標下降,一個名額已經由去年二三十萬元漲到了100萬元。”
當前教育的弊端人人都有強烈的感受。從上世紀90年代末開始,我陸續發表系列文章,在文章中,我反復提醒,“教改”呼聲、建議總體而言是“激情”遠大于“理性”,“譴責”遠大于“分析”,結果很可能“更壞”。
很明顯,教育的根本癥結不在教育本身,而在社會結構、體制,因為教育體制與社會結構緊密相聯,所以不能就教育談教育。“教改”實際是一項綜合的社會工程,教育體制的重大改革需要社會結構的巨變與之相配。沒有社會結構的根本變化,教育很難進行根本性變革,在這樣的情況下強調教育的“單兵突進”,后果一定不會好。
要求變“統考”“統招”為大學自主考試、招生的一個重要的論據是,現在世界上許多國家實行的是大學自主考試招生制,20世紀上半葉的中國也是大學自主考試招生制。針對這種流行觀點,我曾經撰文指出:從理論上說,這種觀點自然很有“道理”,是“應當”實行的,但揆諸中國當下的實際情況,此種制度卻難以實行,倘硬要全面實行,只會造成更多、更嚴重的弊病。
現行的教育體制下,教育資源完全由政府掌握,民間力量在高等教育方面基本不起作用。大學實際成為教育行政主管部門的下屬“行政單位”,校領導都是有行政級別的。因此,才會有各校(甚至最著名的大學)競相聘請高級官員到學校任教、兼職,因為所請官員級別越高,學校能得到的各種優惠資源越多(包括聲望也是一種資源);才會有各高校競相給各級官員濫發濫賣文憑之舉。在這種大學沒有獨立性的權力架構中,如果大學有自主考試招生的權力,校方實際很難頂住來自各方的壓力。即便在現在實行嚴格的統一考試招生制,每到招生時有關人員已為來自各方的電話、“條子”所苦,感到難以招架,已經發生種種腐敗行為,如果再擴大校方的招生權限,其后果可想而知。所以,不能簡單類比,以“他人”可以,“從前”可以,就認為“現在”也可以。
大學自主考試招生的前提是大學要真正具有獨立性,要有強大的民間社會的存在。如果大學沒有獨立性而“自主”招生,這只能是美好但不切實際的一廂情愿。在對權力的監督、制約沒有真正建立起來之前,在教育權力結構、行政體制沒有較大改變之前,這些措施不僅不能補考試之弊,而只會使腐敗更加嚴重。
最近,教育部首批批準了中國人民大學等6所高校的章程,據教育部消息,按照計劃,包括北大清華在內的所有985高校,需于明年6月前完成章程制定,全國高校要在2015年底前完成。此舉被認為是大學“自主辦學,去行政化”。有“章程”確比無“章程”好,然而,此章程的核心是擴大“黨委領導下的校長負責制”的校長權力,并非如有的評論認為這即是“去行政化”。
包括大學體制在內的教育體制是社會結構、政治體制的一部分,如果沒有實質性的社會結構和相應體制的改革,大學根本不可能有“去行政化”。再者這些新的大學章程,對大學校長、黨委書記的任命,未做出新的規定。如果書記、校長的權力來源仍是上級行政部門,在這種情況下擴大校長權力,其結果如何有待觀察。
當然,“應試”“統考”“一考定終生”的弊端確實嚴重,已到不改不行的地步,所以中共十八屆三中全會決議對此提出改革方案,但更值得注意的是《決議》又明確提出,“加快事業單位分類改革,加大政府購買公共服務力度,推動公辦事業單位與主管部門理順關系和去行政化,創造條件,逐步取消學校、科研院所、醫院等單位的行政級別。建立事業單位法人治理結構,推進有條件的事業單位轉為企業或社會組織。”我認為,這一點說明真正取消學校的行政級別是“教改”的前提。而真正取消學校的行政級別,將是社會治理體制重大變革中“牽一發而動全身”的重要一環,若以此為突破口逐步進行政治體制、社會治理的根本性改革,當是正確的“線路圖”。
這種根本性變革必將觸犯一些既得利益,但“問題倒逼改革”,正在成為人們的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