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妍

2013年3月底,七頭白犀牛被分批趕上卡車,從坐落在昆明的云南野生動物園轉運至400公里外的普洱太陽河國家森林公園。有輿論稱,這是對在中國已經滅絕數十年犀牛的一次野放及重引入該物種的嘗試,旨在云南普洱“恢復這個曾經在此生存卻早已滅絕的物種”。
但是,這種說法忽略了一個事實:這些犀牛是土生土長的非洲白犀牛,從未在亞洲生活過。
據云南野生動物園市場部經理李麗介紹,這幾頭白犀牛年齡在6至7歲,正處在青春期,預計在未來3至5年間繁衍后代。
“在這些犀牛被放養前,它們已經在云南野生動物園生活了兩年零八個月,已完全適應了云南的氣候和環境。”李麗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在總面積216 平方公里的普洱太陽河國家森林公園,我們將給犀牛全部自由,以實現逐步放養。初期,我們將安排100畝左右的濕地供這七頭犀牛生活。”
目前全球共有五種犀牛,其中三種分布在亞洲,分別為印度犀、爪哇犀和蘇門犀;其他兩種分布于非洲,分別為黑犀牛和白犀牛。爪哇、蘇門和黑犀牛因為數量稀少和保護措施不利被世界自然保護聯盟紅色名錄列為極危物種,而其余兩種即印度犀和白犀牛盡管因近年保護得力,數量有明顯回升,但也仍然被分別列為易危和近危物種。
歷史上,三種亞洲犀牛都曾在中國境內出現過,但由于自然氣候的變化,犀牛種群南移。此外,對犀牛角的攫取,驅使更多人對犀牛進行捕殺,至1933年,中國最后兩頭爪哇犀牛在云南普洱被人為殺害。
曾經擔任云南野生動物園總經理的潘華回憶說,早在2007年,動物園方面為了吸引游客,考慮從南非引進幾頭白犀牛?!爱敃r考慮到無論種群還是資源都比較珍貴,于是我們開始規劃恢復和建立犀牛種群。”2009年,動物園與南非方面簽訂協議,從南非購入12頭白犀牛。
潘華還解釋了引入南非白犀牛的另一個原因:由于東南亞犀牛資源過于稀缺,而印度與中國因雙邊關系并不融洽,從印度引入犀牛的難度非常大,因此動物園最初沒考慮亞洲犀牛的亞種引入。“南非的白犀牛種群相對比較大,當時大約有20000頭左右?!迸巳A說。
2010年7月,南非白犀牛遠渡重洋來到云南。12頭犀牛中,有3頭在檢疫期內就死亡了,剩下9頭存活。
《中國新聞周刊》采訪的幾位云南野生動物園管理人員,都沒有透露購買這些犀牛的具體金額。云南野生動物園市場部經理李麗只是承認,該項目的投資方金洲集團為此投入巨資。金洲集團的網站顯示,該公司是一家“主營管道科研制造、兼營生態旅游的大型民營企業集團”。
李麗透露,金洲集團原本計劃再引入30頭白犀牛,以便恢復白犀牛的種群。然而,目前與相關國家的談判沒有進展。
《中國新聞周刊》記者致函南非環境事務部,得到的答復是,該國不會允許以“重引入和野放”為前提向中國出口活體犀牛,因為“中國南方不具備白犀牛的自然生存環境”。2010年7月向中國出口的白犀牛,是出于“動物園展示”的目的。
至今,云南野生動物園的白犀牛重引入和野放項目,并未得到任何科研機構或科研人員的指導。一位動物園的內部人士向《中國新聞周刊》透露,目前只有中科院昆明動物研究所蔣學龍研究員,以非正式身份部分參與了云南野生動物園白犀牛野放嘗試。他曾經表示,這項對非本土亞種犀牛的“重引入”,將提高動物、自然和人類之間的和諧互動。
但反對者指出,將非本地物種引入不熟悉環境(如此次云南引入非洲白犀牛),完全不同于已經滅絕或者瀕危物種向其原生地的重引入項目(例如中國重引入大熊貓的嘗試),因此稱不上是“重引入”。
中科院動物所研究人員蔣志剛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在普洱地區,就目前的情況看,這些犀牛應該還是在一定范圍內圈養,并不是建立一個野生的種群。白犀牛活動范圍比較大,一頭犀牛需要幾十平方公里,因此這里還不足以稱其為野放。真正要野放,是需要國家相關機構的論證和批準,是需要很多程序的?!?/p>
“此次的引入,可能不是真正科學和保護學意義上的,應該說還是出自商業經營的目的?!笔Y志剛補充道。
保護國際中國區負責人、北京師范大學生命科學院副教授張立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非洲的白犀牛與八十年前在普洱生活的爪哇犀牛是完全不一樣的種,因此,這個項目所稱的“建立犀牛種群”并非物種的重引入,也沒有保護學意義。
根據張立的說法,科學界一般認為,哺乳動物在原生環境下要保持種群的持續繁衍和生物多樣性,至少得有50頭。少于這個數量,它們的生物多樣性就會一代一代地退化,進而影響到物種的持續繁衍。“嚴格來講,這不能算是一個科研項目,而應算作一個商業運作的圈養項目?!?/p>
國際野生生物保護學會中國項目主任解焱女士,曾經參與國內諸多物種的重引入項目。她認為,盡管在中國重引入的成功案例越來越多,比如普氏野馬和麋鹿等,但是這并不意味所有物種可以重引入。“要進行重引入需要做非常多的考察,科學調研工作,不是說弄幾個動物隨便放出去?!苯忪驼f。
“總體而言,我不贊成犀牛引入項目。犀牛個體非常大,領地意識很強,攻擊也會是致命的。”解焱繼續道,“非洲犀牛需要的領域范圍很大,而在云南,人類活動面積擴大,沒有那么多空間。這就是為什么在云南等邊界地區,因為棲息地都不夠,導致人象沖突,造成很多人身和財產傷害。犀牛的情況與大象相似?!?h3>犀牛的商業價值
除了質疑犀牛引入的生態保護學意義,業界還將矛頭指向這個項目潛在的經濟利益——通過養殖獲取和利用犀牛角資源。
犀牛角買賣在國際上被嚴格禁止。中國從1993年起將犀牛角成分從國家藥典中刪除,2003年起全面禁止犀牛角買賣。但近年來,因為包括中國在內的亞洲國家對犀牛角資源仍有需求,促使黑市交易不斷,犀牛角價格飚升至100美元/克,進而導致非洲等地大肆盜獵犀牛的現象頻發。據南非環境部統計數據顯示,1990年至2005年間,南非犀牛每年平均被盜獵的數量為14頭。此后盜獵數量大幅增加,2010年共有333頭在南非死于非命,這一數字2011年上升至448頭,2012年竟然繼續飚升至633頭。
盡管并無證據表明,云南野生動物園的白犀牛重引入項目與犀牛角買賣有關聯,但業內人士開始質疑,這個項目也許類似于在海南已開展數年之久的一項將犀牛圈養并用于活體刮角的商業項目。對此,云南野生動物園方面對此說法給予了否認。
一位不愿具名的業內人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犀牛角和人的指甲和頭發的成分一樣是角質,也會一直長,因此海南的項目就是把犀牛圈養,采用持續性利用活體犀牛的方式,用專用的機器將犀牛角磨下來。”
在挽救犀牛(Saving Rhinos)網站上,也有文章提及海南的這個項目。作者在文章結尾處寫道:“以犀牛角獲利的相關嘗試,正在以建立繁育中心、從海外‘重新引入野生犀牛的名義在中國開展。”
對于“合理利用犀牛角”問題,國際上的專家也在持續進行研究。今年3月初,《科學》雜志上刊發了一篇由Duane Biggs等人署名的文章,認為全球性禁止交易并沒有阻止對犀牛角的需求。作者進一步提出,應該通過合理的人性化的圈養,對活體犀牛磨取犀牛角,以滿足一定市場需求,從而抑制肆虐的盜獵。
但動物保護人士則認為此舉無助于對犀牛的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