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門

秦珍子

如果不是那場意外，27歲的維多利亞·索托現在應該正忙著準備圣誕禮物。如今，維多利亞的圣誕樹在家門前的草坪上被點亮，只是，這棵樹上掛滿的不是彩燈，而是白色的燈泡。

在美國康涅狄格州校園槍擊案中，她遇難了。

當地時間2012年12月14日一早，維多利亞·索托去學校上班。

那注定是一個震驚全球的早上。上午9時30分，維多利亞已經和班上一年級的孩子們在一起了。此時，桑迪·胡克小學校長道恩·霍契史普倫正和同事們聚集在會議室里。幾分鐘的笑談與寒暄過后，所有人都聽到教學樓里傳來孩子們的尖叫。在短暫的寂靜過后，“砰！砰！砰”的槍聲持續傳來。

“我馬上藏在了桌子下面。”會議室里的校醫戴安·戴伊事后回憶道。與此同時，她看見道恩校長和學校心理咨詢師瑪麗·謝拉爾克一同向走廊沖去。

這時，一名身著黑色軍服、防彈衣，荷槍實彈的男子已經從學校大門進入主樓，不斷扣動扳機，并與道恩和瑪麗在走廊相遇。沖在最前面的道恩徑直撲向走廊盡頭的大門，試圖趕在槍手身前，關上那扇門，擋住通往教室的去路。

這位女校長還沒來得及擰緊門閂，已經倒在槍口之下。跟著倒下的還有保護學生心切的心理咨詢師瑪麗。

那注定是一扇道恩用生命也無法關上的大門。一些身在現場的人后來表示，他們聽到了多達100聲槍響。在這個本應平凡如常的星期五早上，20歲的亞當·蘭扎在桑迪·胡克小學槍殺了20名5到10歲的小學生和6名教職員，并在警車趕來時飲彈自盡。

當維多利亞的妹妹卡麗接到警方打來的電話時，她捂住胸口，張大嘴巴，痛苦地哭了出來。警方稱，維多利亞被發現時已經中槍身亡。她背對著一面壁櫥，面朝著兇手的槍口。警察打開壁櫥，里面全是孩子，他們得救了。

“她是在保護學生時遇害的。”根據警方后來的描述，維多利亞聽到學校里傳來槍聲，馬上讓孩子們藏進了壁櫥。當槍手闖進教室時，這位年輕的女教師擋在壁櫥前，鎮定地對槍手謊稱學生們在體育館里。

兇手扣動了扳機，而維多利亞的身體，成了阻擋子彈射向孩子的最后一道屏障。

“她憑本能做了她覺得應當去做的事。”在接受采訪時，維多利亞的表兄、當地警官詹姆斯·維茨表示。在他的記憶里，尚未成家，并無子女的妹妹從不把學校的孩子們稱作“學生”，她總是說“我的孩子們”。

當道恩校長的朋友們聽說她在危險關頭沖在最前面時，沒有表現出絲毫驚訝。在朋友和鄰居的心目中，“她實在太愛學校和學生了”。不久前，道恩還曾在接受訪問時自豪地表示，“沒有什么地方會比自己的學校更適合孩子們每天來上學”。

這位47歲的女校長有兩個孩子和一個幸福的家庭。然而，為了更多的孩子，她最終和自己的家人永別。

與道恩做出同樣選擇的心理咨詢師瑪麗，是遇難者中年齡最大的一位。用前任校監約翰·里德的話來說，“無論專業水準還是品格素養，瑪麗都是學校心理輔導老師最適合的人選”。

這位56歲的女性常常被身邊的人們形容為“善良”和“在乎學生”，她也是兩個女孩的母親。除了學校的心理咨詢工作，瑪麗還一直致力于幫助災難中的幸存者進行心理康復。她總覺得自己是在和學生們一起，做“上帝的工作”。

而道恩做的最后一項工作，的確堪稱“上帝的工作”——她打開了全校皆可聽見的廣播，為全校師生傳送警報。

在聽到槍聲后，音樂教師凱特琳·羅格立即把班上所有的孩子都藏進了洗手間。

“我愛你們。”凱特琳一遍遍對孩子們說。獲救后的她回憶說這句話的初衷時表示：“我覺得這也許是他們在世間聽到的最后一句話，我希望那句話是最美好的。”

隨后，凱特琳讓學生們安靜下來，并告訴他們“壞人在外面，要等待好人來救援”。直到警方控制了現場，她還不肯輕易開門，“把警徽從門縫下遞進來”，這位女教師堅決地命令道。

和維多利亞一樣，女教師瑪麗羅斯·克里斯托皮克也把自己和15個孩子藏進了壁櫥里。她和孩子們靜靜地待在一起，挽著手，擁抱著。當槍手在外面拍門，大聲叫喊“讓我進去”時，誰也沒有發出驚叫和呼喊。

助理圖書館管理員瑪麗安·賈庫伯把18個一年級孩子帶進了電腦控制室里。她拖來檔案柜擋住門，并告訴孩子們那只是一場演習。

“他們沒有哭，只是有些驚惶。”為了讓學生們安靜下來，瑪麗安分發了手邊的蠟筆和畫紙，讓他們的注意力得以轉移，免于恐懼。

“如果沒有那些勇敢的老師和多年來反復的安全演習，死亡人數也許會更多。”有分析人士在事后評論道。

在這個血腥的星期五，沒有放學鈴聲宣告一天的結束，取而代之的，是桑迪·胡克寂靜街道上回蕩的警笛聲。也就是在這一天，3位為保護學生而獻出生命的女教師成了紐敦鎮的英雄。

在維多利亞的故鄉斯坦福，市長約翰·霍金盛贊這位年輕姑娘的品格和奉獻：“你們擁有一位在乎學生遠遠超過在乎自己的老師。”

“今天逝去的大多數是孩子——5到10歲天真爛漫的孩子。他們原本還有漫長的人生路要走，要過很多回生日，要畢業、結婚，然后有自己的孩子。同樣殞身的還有教師——無論性別，他們為幫助我們的孩子實現夢想獻出了生命。”美國總統奧巴馬在發表講話時數度落淚。

周六的夜晚，一場燭光守夜儀式在維多利亞家舉行。數以百計的人們自發趕來參加。

在與維多利亞的遺體告別時，家人向鄰居、親友和陌生的哀悼者們分發綠色的絲帶，用來佩戴在胸口——那是這個姑娘最喜歡的顏色。

吉蓮的臉上流露出多日未見的一絲微笑：“看到這么多人在支持著她，姐姐一定會很開心。”

事實上，從14日開始，小鎮紐敦的哀悼、紀念活動從未停止。人們在路邊掛起白色的氣球，舉著寫有遇難者名字的木牌。蠟燭、鮮花、玩具隨處可見。

“孩子們還不懂得危險，不懂得這世間的險惡。太令人悲傷了。”一位哀悼者說。

在吉蓮和家人一同接受采訪的時候，雪花開始落下，她覺得那是姐姐的表達，因為她熱愛圣誕節，也因為“讓天空飄雪，這也許是她和這個世界溝通的唯一方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