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母親

張倩

2012年8月1日，湖南文氏四兄弟患老年癡呆癥（即阿爾茨海默癥）的母親周月英在桂林走失，兄弟4人尋找半月無果后，開始駕駛4輛載有母親照片和訊息的“尋母啟事車”，在桂林繞城尋人，每天行程上百公里。正在做“我的父親母親”系列節目的央視記者，通過當地媒體找到四兄弟，并連續在2012年10月19日和20日兩天的《新聞聯播》中播出了“尋母啟事”的相關新聞……

老大文輝——壓力最大的人

2012年10月25號晚上9點半，一個來自平樂縣沙子鎮保和上爐村的電話告知：他們夫婦剛剛從地里回來，看到了重播的《新聞聯播》，遂想起頭晚6點多，一個70歲左右的老人從附近路過。老人身高1.50米左右，手上戴著手表、脖子上戴著項鏈，操著湖南口音，自稱從家中走失找不到家了……

聽到這個消息，老大文輝很興奮，和家人一起到達后，知情者才告知，那個婆婆胸前掛著家人寫的牌子，以防她走失，并非他們尋找多日的母親。

從平樂縣回來后，老大文輝的話愈發見少。幾撥兒記者剛離開客廳，在新疆當過兩年汽車兵的他便合上雙眼，頭向后靠，蜷在沙發上小憩。老大的兒子文韜說：“爸爸太累了，50多歲的人了，200多公里的車程他堅持自己開，說是為了一車人的安全。”

那幾日，因為連續降雨，桂林的氣溫驟降十幾度。文韜原定后天舉行的婚禮已經取消，他和爸爸及3位叔叔一樣，心中有無限擔憂：在這樣的雨天，讓他們全家人牽腸掛肚的奶奶，又是怎樣度過的呢？

老三文石明說大哥絕不僅僅是累：“哥兒4個當中，他壓力最大，畢竟母親是在他店里走失的。母親走后，大哥3個月瘦了30斤。本來平樂縣的信息和母親最接近，大哥抱著極大的期望去了，不料又撲空了。”

老大無憂無慮的生活，是在2012年8月1日下午被“凍結”的。那天下午，他有急事外出，留下兒子在店里照顧剛被確診為輕度腦萎縮的奶奶。誰知兒子忙著清賬，沒留意奶奶何時溜了出去。

從下午4點開始，在桂林的三兄弟和親友20余人，開始在母親可能去的地方尋覓。遍尋無果后，有人提出沿著回家的路線找找看。老大認為家和商店相距18公里，路又七拐八拐的，再加上母親每次來都是坐在車上，她不可能熟識回家之路。所以，這個建議被老大否決了。

不料，第二天的警方錄像證實，母親就是朝著回家的方向走的：16點左右，她出現在八中路口，此時離商店1公里左右；18點16分左右，她又出現在23公里外的將軍橋上，只不過此時她是朝著回來的方向……再往后，天色漸黑，母親的身影再也沒有出現過。

接受采訪時，老大對記者說：“你無法想象我的壓力有多大，事情本來就不小，新聞播出后影響更大。原本是我一人、我們一家的家事，我們兄弟幾個悄悄找下去就是了。可是現在它仿佛成了國事，總覺得如果找不到母親，就無法向社會交代……”

老二文石平——母親曾給他兩次生命

老二文石平，今年恰逢半百。母親失蹤后，感情細膩的他幾近崩潰。

老三說：“母親失蹤初期，二哥曾發出‘狠話：‘年過七旬又患有風濕性關節炎的母親，無論如何不可能在外頭安度今冬，過段日子再找不到母親，我就準備隨她去了。”這不僅僅是氣話，很小的時候，他就知道母親給了自己兩次生命。

剛生下來50天，老二便得了一種被湖南當地喚為“肉刺”的怪病，滴水不進，只是哭鬧不停。當時，醫生對母親說：“你兒子得的是不治之癥，永遠長不大，只能在床上過活。”

周月英雖不懂醫術，但她相信母愛能換來奇跡，只要在家，她就徹夜不眠地守候在二兒子身旁。聽說一個老人有救子的秘方后，她半夜摸黑背著老二走了幾十里山路趕到老人家中，終于給老二撿回來一條命。

因為體質太弱，老二長大后體重始終在100斤上下徘徊，這讓他成為兄弟4人中唯一沒當過兵的人。母親卻對羸弱的老二疼愛有加，每次從湖南老三家回桂林，假如只有一份禮物，一定是給他的。

母親走失后，老二位于桂林德天廣場的房子成了迎來送往的中轉站，同時兼做存放尋母物件的倉庫。一進他家，就會看到存放在門廳紙箱中的“尋母啟事”。老二說，他們的尋母啟事先后印了10多個版本，最初的懸賞印的是重金酬謝，沒寫具體數目。就有“摩的”司機來電問重金是多少，1000元是重金，1萬元也是重金。

再版時，他們便把數目具體化，改成了2萬元。遠在湖南的舅舅不樂意了，以為兄弟幾個不愿為尋母多掏錢。哥兒幾個又加上1萬元，舅舅才認可了他們的苦心。其實，母親走失當天，他們就找電視臺做了付費廣告，但當時恰逢倫敦奧運會，播出后沒有什么效果。

除了尋人啟事，老二家里最顯眼的就是放在客廳茶幾上的上百張老照片。老二說：“母親走后，我便翻箱倒柜把它們找了出來，想念時便拿出來瞧瞧。”

老三文石明——期待陪母親再過一次生日

2012年9月21日，是老三文石明48歲的生日。這一天，他和兄弟們開車前往與湖南交界的泉州、灌陽等地，邊走邊散發尋母啟事。

老三說：“小時家里窮，4個小子飯量大，日子過得很拮據，但母親永遠保證一條：過生日的孩子當天有兩個煮雞蛋吃，其他人可以陪著吃一個。”

14歲那年，老三首次離家住校。那年生日，下午上課前，母親突然出現在眼前，給他送來了雞蛋，不是兩個而是八九個。為了能給自己過生日，母親提前幾天加班趕工。生日那天，母親把當天的任務——200公斤的石料指標提前上交，接著走了5個小時的山路趕到了學校……

今年，老三過了第一個沒有雞蛋吃的生日。母親是臘月生人，他想：今生今世，自己還能陪母親過一個生日嗎？

得知母親走失的當晚，他便駕車從湖南趕來。90天的尋找，里程表陡增了整整8000公里。而兄弟4個的尋母之旅，這個數字總和大約為2.5萬公里，相當于一次新的長征。

老三說，尋母之事曝光后，有很多失親8年、10年的人致電安慰他們。一位桂林的朋友說，他姥姥在1995年患病走失，至今已經17個年頭。“如果不是這次尋親，我無論如何想不到會有這么多老年癡呆癥患者，并且每年還有700萬新增病人。”

尋親途中，兄弟幾個經常遇見在外流浪的老人。一位是上午10點半左右遇見的，有人撥打《新聞聯播》登出的手機號，說雁山區附近有一流浪女子，貌似其母。他們到達后發現她歲數不過半百，且自稱是湖北人。一個是車開到廣西師范大學漓江學院對面時，有一個老太太從車旁閃過，正背著一口袋垃圾橫穿馬路。尋母心切的老三竟然忘記關閉車窗，把攝像和攝影等器材甩在車上便追上去辨認。后來得知，那個八旬老人是被住在附近的兒女趕出來的。

遇到這種情況，老三便會給相關部門打電話，告訴他們有某某人在某某地，讓他們看看是否屬于失蹤人口中備了案的。老三說：“假如我們的失母之痛能喚起整個社會對這部分人群的關注，我們的所做所為就還有一點兒意義。”

老四文石亮——大家眼中的“不肖之子”

如果不是母親走失，老四文石亮在3個哥哥眼里，恐怕還是一個不肖之子。

2011年聚會時，個性強勢的母親看時間到了，孩子們仍未到全，站起身拔腳就走，兄弟幾個及時把她追了回來。老四便建議，母親的性格剛烈，病情也越來越重，一時沒看住就不知會出什么事，不如把她送到條件好的養老院去，起碼有專人照顧。

他的話音剛落，哥哥們便齊聲反對：“父親不在了，若把媽送到養老院，得有多少人罵我們不孝順，4個兒子竟然沒有一個愿意養老的……”

老三說：“弟弟其實對母親很孝順，談懸賞金時，他出的最多，堅持要拿10萬。當時說找養老院，也一定要找全桂林最好的。他提議把母親送到養老院，是真的為母親著想，可我們3個為世俗觀念所累，擔心自己名聲受損……”

“中國已經進入老齡化社會，子女無法完全放棄工作陪在父母左右。與其陪不了又置之不理導致出事，還不如走專業化的養老之路，讓他們在那里安度晚年。這一方面需要社會改變養老觀念，另一方面，還有待于養老院的規范操作，如此才能長久發展。”老四說，“母親的走失之痛，也教會了我們這些。”

兩次與母親錯過

在尋母歷程中，最讓文氏四兄弟懊惱的是曾兩度與母親擦肩而過。

第一次是在2012年8月1日晚上七八點鐘的時候，有人曾看到一個老人坐在馬路邊歇息。那時母親剛剛離家數小時，手上戴著表，脖子上戴著項鏈，紅花家居服清涼透亮，一看便知不是拾荒之人。如果當時有人問問，打個110，或者有更熱心的人將她送到派出所或民政部門，兄弟們總能找到她。但因沒想到母親會走這邊，所以他們在僅隔一條街時停止了搜尋。

第二次錯過是在兩天后。從公安局的錄像上得知母親的出走方向后，家人們開始在小區附近尋找。他們覺得母親會在臨街的路旁等候，或是躲在靠街的樓道里挨過一夜，因此便在幾棟臨街樓里尋找。沒想到的是，母親因為膽小自閉，選擇了不靠街的第二棟樓里、一層樓梯下的夾角處，這成了母親前兩晚棲身的地方。

這樣的遺憾還有不少。通常，走失人員容易隨著人流走到火車站或汽車站。四兄弟最早去的就是桂林火車站，但是他們請求張貼尋母啟事的要求被拒絕了。老二前往各個小區的布告欄張貼尋母啟事，也都被勒令撕下；往電線桿上貼，被當作小廣告，最多一夜就被撕下。開著自己的車繞城尋母，這個創意其實是被逼出來的。

“老年癡呆癥患者這么多，總得給尋父尋母的人們一個貼告示的地方吧……”老二感慨道。

（摘自MSN中國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