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的美意

周玉潔

小時候，每次去同學家玩，總覺得別人家的飯菜比我家的好吃，覺得我媽炒的菜是最難吃的。初中時，我不好意思去上學，倒不是因為膝蓋上打著補丁，而是覺得我媽補的補丁是全校最難看的。

其實我媽挺不容易的，十幾歲的她趕上知青下鄉，從大城市來到我們這個小縣城，進了工廠上班，就全身心撲在工作上。她能學會炒菜、打補丁，已屬不易。

我們那條街上的孩子最羨慕我和妹妹，因為只有我媽才和我、妹妹一起丟沙包、跳橡皮筋。然而，她并未收獲贊美，因為我聽信了鄰居的嘲諷，覺得像我媽那個年紀的主婦，居然在街上和小孩子一起玩，實在不是一件光榮的事情。直到多年后，當她老得不能陪我的孩子一起跳橡皮筋了，我才知道，自己錯失了什么。

和所有老去的母親一樣，她時常忘了關液化氣灶；她時常錯把打給我的電話撥給陌生人，她背我的手機號總是背得那么正確，撥打時卻時常出現錯誤……每當這些小問題出現，我都會在反復叮嚀后失去耐心，開始和她爭吵，直到有一天，她忍無可忍，大聲地對我吼道：“你是我媽，還是我是你媽？”

我開始反思，自己敢于如此挑剔和粗暴，是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我害怕得罪很多人，卻不害怕得罪她。無論我和她以怎樣的方式說話、爭吵，她都不記恨我；無論我有著怎樣的過錯，她都輕描淡寫地接受并原諒。

直到看到這句話：“我之所有，我之所能，都歸功于我天使般的母親。”這是林肯說的。

這句話把我帶回很多年前。霧氣蒙蒙的冬天的早晨，她騎著自行車去上班，自行車的大梁上坐著我。厚厚的積雪，寒冷的風，她那么努力地蹬車，嘴里呵出的熱氣溫暖著我的后腦勺，那時候她是天使；她用買一盆雞蛋的錢為我買了一副跳棋，惹得奶奶數落了她好幾天，她無所謂地笑著教我下棋，那時候她是天使——神通廣大，有求必應，不畏艱難險阻。

現在她老了，是一位老去的天使。有時候她買了特別新鮮的菜，吃不完，送一些來給我，不進屋，遞給我，轉身就走。以至于我都懷疑她到底來做什么，為了那點兒小事，值得跑一趟嗎？

很多年來，我時常和她溝通不暢，那是因為我始終在順著自己的思維走。我忘記了天使有天使的美意，那是我這個凡人不留心體會就看不見的。每年母親節的時候，我肯定不會對她說出：“媽媽，母親節快樂，我愛你！”但她肯定知道，因為天使們都善解人意，她自有她的方式，她比你更了解你自己。比如，當我去看望她，她肯定只會淡淡地問：“吃飯了嗎？”我會回答：“沒呢，就是過來吃你做的飯啊。”她就笑了。

（摘自《讀者·原創版》2013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