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楠想找個人結婚,結婚的目的很直接,是為了生孩子。
二姐在電話里說,女人這一生的資本是青春跟生養,項楠你不能這么不明不白地都給弄丟了。
十年前二姐不是這樣說的,那時二姐說,女人這一生的資本是才華和生存,項楠你要好好讀書。那年項楠讀大三,正在猶豫要不要報考公費讀研。項楠想二姐腦子里閃現的肯定是電視上那些開紅色小車坐高樓辦公室的女白領。
自從項楠考出了縣城,二姐跟村里人說到項楠的時候,就已經把項楠跟大城市聯系在一起了。二姐從電視里,從外出小青年的嘴里琢磨大城市,大城市是項楠的歸宿。雖然二姐沒讀過書,一輩子守著山梁那幾塊黃泥巴地,可項楠覺得二姐有文化有見識,二姐的話是一種土生土長的哲理。項楠喜歡思考二姐帶著泥土氣息的哲理。
但項楠實在排不出可以考慮結婚的人選。
二姐罵項楠不開竅。項楠也覺得自己是個不合群的女人,不管在什么地方,都固守著自己。讀書時有人在晚自習后偷偷拖著手散步,她嘴一撇頭一偏瞧都不瞧一眼。后來工作了,也沒有從流去戀愛結婚生子,而是將精力全部放在了工作上。但二姐說的才華和生存,項楠做到了。項楠已經念完了研究生,并且在大城市的大公司站得穩穩的。她現在的職位是市場部高級經理,公司里跟她同級的大多是已經近四十歲左右的男士,她是唯一的女性,并且,她只有三十三歲。這個年齡相對于女人的青春是老了點,但在這樣一個以資歷為重,等級森嚴的國際公司里面,她是年輕的成功者。她下一步升職計劃是市場部總監,現任總監任期將滿,并且早就暗示過她是最好的人選。
項楠的成功是混著艱辛和淚水的。她是那種摔了一跤并不馬上爬起的人,她會躺在那里,靜靜品嘗自己的疼痛,像錄像慢放鏡頭重復自己傾斜的一剎那;她會伏在地上,找到那塊絆倒她的石頭,認真研究,反復揣摩;她會在大家爭論得口干舌燥最后陷入僵持的會場,抖出既新鮮活潑又蘊含濃烈理論色彩的決策高論。
職場上,項楠是公認的善于思考且思維敏捷的優秀女人,但優秀女人總是孤獨的。清秀的外表,散發出倔強頑強的冷氣,站在那里,項楠就像一枝晨霧包裹著的玫瑰,在初升的陽光中微笑地看著熙攘的人群,卻沒有男人去碰觸??身楅⒉还掳?,恰恰相反,她會時常感到自己的弱,有時必須依靠著點什么,比如文字,比如音樂,比如工作,才能稍稍心安。
看小說是項楠唯一喜歡的消遣方式。純文學的小說詩歌,仿佛一塊巨大的海綿,吸進了她的熱情和夢想。項楠覺得沒有年齡和閱歷的男人都很幼稚,像玻璃瓶里的螞蟻,一舉一動都纖毫畢現。他們都不懂得愛,最多也就是戀。她更喜歡成熟的男人,喜歡跟她一樣喜歡文字和音樂的男人。但這樣的男人,在她的世界里沒出現幾個。
在夜晚熊熊燃燒,是孤單和憂郁的。曾有一段時間,項楠也那么渴望愛情。甚至回想,如果那時,一個男人跑過來跟她說他喜歡文字也喜歡音樂,她可能都會動心了,甚至沒必要認真看他一眼。也許,打動她的是文字和音樂。一本小說,幾首音樂,一杯咖啡,就是一個周末。它們,像梵高畫筆下的繁星一樣,在夜空刮起一道道稠密的旋風,把項楠重重包裹。項楠就想象出自己雙袖籠罩著書香,在初綠的草地上,在微涼的夜風中,奔跑。
其實項楠是有過愛情的。高中,一個讓人低回、早熟的地方,項楠的愛情在那里發了芽,卻停止了生長。
已經記不清他的臉了,但卻記得他的唇。項楠那時總是在課堂上癡迷地望著他的嘴唇一張一合,然后很多精彩的語句就會從里面蹦出來。
他有才華,會寫很感人的小說和詩歌,還會吹簫會彈古琴。項楠靜靜地關注著他的一切,甚至已經把握他散步的時間和地點的規律,能猜到他什么時間段大概走到什么地方。但項楠更愿意保持一段距離,跟在他身后,踩著他走過的路,呼吸著他呼吸過的空氣,微微地陶醉。偶爾,項楠在預想的時間走去預想的地點,沒有看到他,就會內心惶惶不安,猜測他可能發生的事情。因為他是那么一個有規律的人,就像簫有六孔或八孔古琴有七根弦一樣,不會隨意就亂了。
可是那段時間發生了很多次的偶爾,項楠便討厭起他的規律來。他的規律讓項楠絕望,想逃避他的規律,卻不知不覺再次陷入了他的規律,像是赤足下水的孩子,越深的水越喘不過氣來。
后來,他又恢復了以前的規律,某個時間來彈琴吹簫,某個時間在某個地方散步,依然溫文爾雅,鎮定平和。知道他跟女朋友分手了,項楠又突然討厭起他的鎮定,希望看到他驚慌失措的樣子,狼狽不堪的樣子,永無寧日的樣子。然而這幾乎不可能。他依然是那副雷打不動的表情。
然后,有一次,項楠從窗口看到他在彈琴,旁邊有個姑娘。項楠突然走過去說,李老師,你彈的不是古琴,是一口古井。當然,這是笑話。項楠只是覺得他不應該那么快就愈合了,他在她的心目中,是有深度、重情重義的男人。
事過多年,項楠已經忘記了他的面容,也決計沒有再去聯系過他。但是,卻從此愛上了小說和詩歌,喜歡聽古琴和簫鳴。
有人認為項楠不是生理殘疾,就是心理陰暗,根本瞧不起愛情。項楠先是憤恨,然后又突然理解他們。一個已經過三奔四的女人,最起碼都要戀愛過才能證明自己是正常的,項楠表現出來的都是獨來獨往。但項楠真的是瞧不起現代都市愛情。一點外在或感官上的刺激就成了借口,然后糾纏不休,將這點刺激擴大充脹直至破裂,然后喘氣平息分手。項楠是絕對排斥這種愛情的。
羅曉瓊開玩笑似的問過項楠,是不是在靜靜地等著某個優秀的男人離婚?或者,正在做著某個男人的地下情人?項楠不置可否,笑笑。懶得解釋了,是與不是都沒有問題??赡苁堑脑挘瑫命c。
在去年某月,項楠確實又心動過一次,但已經不記得他的樣了,對這段感情的記憶只是一段對話。項楠想,男人的臉孔是不是都是一個模子里面刻出來的?怎么都那么像?最多不過是你愛抽煙,他會喝酒,竟不能再多點閉著眼睛能感覺到的東西。
那個男人是個沒見面的客戶,一直是在網上公談的,大概是學經濟出身的。聊完公事之后,項楠在msn里打字過去一句:你們經濟學家真是會算賬,個個都發財了吧?我也想做個經濟學家了。
實際上,項小姐你現在并不適合當經濟學家。
哦?這么肯定?
你現在更適合當家庭婦女。只靠丈夫養著,當然這個丈夫必須愛你,還要有足夠的錢。要有一個美麗的孩子,自己還需愛好文學和音樂……
噢,你是在諷刺我!
不敢,我等著你采用我的計劃書,現在緊著巴結你還怕來不及呢!我只是運用一個經濟學家的眼光,對你做了一個粗淺的真實的分析。
別以為對一個知識女性說當家庭婦女是侮辱。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二姐的才華和生存理論,項楠已經實現了,現在是渴望有個家,最好有個漂亮的女兒,跟羅曉瓊一樣,可以在家中全心全意照料美麗的女兒。母性是女人的天性!這是一句大大實話。項楠感動于,在大都市似是而非的人情中,在不甚了解的前提下,難能有個男人這么直露這么準確地說出來。
后來還有一些交往,甚至出現了一些曖昧的味道。但最終,這絲微微心顫還是不了了之了。搞不清楚是怎么就淡了?大概是因為矜持了點吧。在這樣一個什么都講究速度和效率的城市,男人都是沒耐心的,一旦你對他虛掩上了門,他便會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他們沒有耐心來欣賞女人的矜持優雅。
后來,羅曉瓊在女兒周歲party上硬要給項楠介紹男人。羅曉瓊說,項楠你到底喜歡什么類型的男人?。?/p>
項楠說,有底氣的男人缺少耐心跟情趣,因為要把時間用在堆砌財富上;有時問和耐心跟你談愛情的男人,他們會拍著胸脯發出空洞的回響跟你信誓旦旦,但他們比女人還沒有安全感。財富是這個城市男人的底氣,我卻是想找一個把愛情當底氣的男人。
羅曉瓊愣了兩秒,哦,那你的男人不在這個城市。
是啊,我的男人不在這個城市吧!
當二姐再次打電話來催項楠結婚的時候,項楠說,這個城市,好像沒有一個男人是適合跟我結婚的,因為我找不到一個可以愛的人。
二姐說,三十多歲的人啦,講究那么多愛與不愛干嘛?愛能當飯吃能陪你打針吃藥陪你散步聊天解悶???依我看,只要人厚道,就不要箍得緊了。
項楠總結二姐的意思,結婚就是找個男人綁在一起過日子,跟愛不愛并沒有太重要的聯系,婚姻只是一種生活方式??身楅凶约合矚g的生活方式,她并不需要男人陪她過日子。在這個大都市里,男人解決不了她的孤單,更加速了她的孤單。她的心里有個洞,干縮皴裂的洞,她要找個能對著她胸口的那個洞吹口氣她就能感到溫溫潤潤的男人。說到底,項楠是想找個能跟她產生愛情的男人。
可能羅曉瓊講的是對的,這個城市真沒有這么個男人?;蛘撸娴氖亲约盒膽B有問題了?,F在,還有哪個女人死板到硬要把愛情作為婚姻鉆戒的呢?鉆戒的大小跟亮度都用金錢來體現了。
不選擇婚姻作為生活方式漸漸成了潮流,太多的大齡獨身男女照樣瀟灑自在地活著,剩得太久了,結不結婚并沒有那么重要了。婚姻也不就是一張紙嗎?但項楠還是記住了二姐的話,不能將青春和生養都丟了。母性跟愛情一樣是女人的本能,項楠現在想要個孩子,而且,要抓緊。愛情是隨時隨地的,老到頭發花白都可能再次發生,可生育是有年限的。想到孩子,項楠又想到羅曉瓊。
羅曉瓊對項楠還是極好的。羅曉瓊說,項楠,別擔心,下次我們再生個女兒,給你做閨女。
項楠聽了不知道是當笑話好還是當真話好?要是真話,立即就該買機票飛過去擁抱羅曉瓊。女兒都可以給你,這種朋友世上幾人?要是玩笑話呢?其實并不好笑,想深了,反倒覺得有刺卡在喉嚨或者梗在心里什么地方了。項楠這么想:其實我自己能生的。
現在有個孩子也不一定要結婚,比如做個情人,比如一夜情。項楠想想都搖頭。她知道自己不肯妥協于一場沒有愛情的婚姻,也絕對不會為了生育而跟一個沒有愛情的男人扯上無休止的牽連。項楠害怕那種說不清的復雜。壞書你可以隨時合上,壞人可未必躲得開。
想要一個孩子,難道就必須找一個人來結婚嗎?婚姻與生殖的關系密切了,卻似與愛情的關系又不一定密切。項楠就在愛情、結婚跟生育上糾結了。
二姐又打電話來了。二姐說鄰村王大名要來廣州看高交會,還要參加什么培訓班,說托他帶些土特產過來給項楠。二姐在電話里詳細介紹王大名。他三十八歲,在家鄉的山頭自己搞果樹嫁接,以前有個外來女人跟他,后來一次嫁接失敗損失慘重的時候跑了,算是處過對象沒結婚的那種,是吃過苦受過累的男人。現在成功了,蓋洋樓了,成了家鄉的名人。二姐繞來繞去講了一個小時,其實是想叫項楠跟這個王大名對對眼。二姐臨了還哽咽起來:三丫,咱爹媽死得早,大姐也不幸了,打小我就疼你。雖說你能干,書念得好,但你一個人漂在外面,又不成個家,沒個知冷暖的人咋行呢?你說大城市的男人你相不中,說不定你的緣分在咱鄉下呢?
跟那片土地脫離得太久了,好多年不曾回去了。項楠想象著跟故鄉已經隔著一條河流,也許終生難以跨越了。想起來自己也曾血液沸騰地在那里流淌,但這些年,卻眼見著它冷卻下來了,項楠心里就有一些愧疚。這一來,項楠又覺得有些想念家鄉人了?;蛘叱鞘欣餂]有的男人,鄉下真的會有呢?
項楠對二姐說,好,他想來就來吧。
王大名帶了二姐給項楠做的蕎麥皮枕頭,還有他自己嫁接的果子曬的干果。
他長相清秀,身材偉岸,為人厚道而沉默,并不見老,顯年輕。他的衣服很樸素,甚至有點隨意。他是從二姐家出發的。二姐說,大名,你咋沒件時新點的衣服啊,大城市人穿的那種?王大名說,穿啥?穿西服打領帶?我看見鄉下人穿西服打領帶就煩,又不合身份又土氣。
這倒是真的,王大名隨意的穿著,看著也像個鄉下出來的農民,可他不土氣,他身上有一種氣質。氣質是什么?項楠也具體不了??傊醮竺嗝蔡锰?,踏實,厚重。項楠想他的胸腔應該能發出渾厚的咚咚聲。
項楠的單身公寓很簡潔。簡潔并不總同樸素為伴,高貴的簡潔,更是一種豐富。項楠對家具還是很講究,這種講究可能跟鄉村的空氣有些沖撞,項楠看得出王大名從一進門就不自在。
給王大名泡了杯茶,用的是一個很精致的玻璃杯子,茶葉直接放在杯子里沖的。家里沒有多余的茶具,并且,項楠也不怎么喝茶,她喝咖啡,喝飲料。
寒暄客套地問了問路上的情況,二姐的情況,兩個人便無話可說了。項楠覺得很假,二姐現在什么情況她都知道,雖然這些年跟老家聯系的只是一條電話線,但卻從沒斷線過。
王大名很局促地坐在沙發上,他尖著嘴吹散浮在水面上的茶葉,那茶葉就在他的嘴邊聚攏,仿佛他想說卻又不知道怎么說出的話語。項楠有些難過起來,客廳里面的空氣是僵硬的,生疏的。也不是緊張了,是黯然。一時間沒有話語,腦子里是空空的。
隨手打開了那包干果,是那種上好的葡萄酒紅,像圣女果曬干了。拈了一個放進嘴里。嗯!真的很好吃!這是什么果子?。?/p>
呵呵,咱后山不是有很多野山楂樹嗎?我把櫻桃的枝條接上去,就長出來這個。很好看,也好吃。仿佛找到了可以繼續的話題,王大名的神情放松了,語調也輕快了。
項楠說肚子餓了吧,走吧,我們去飯店。然后再帶你去賓館。
王大名說,家里吃好了,不用跑去外面飯店。
這是家鄉人的一種客套,在家鄉隆重待客才需去館子破費。王大名不知道項楠幾乎很少在家開火。項楠學會了讀書,但卻流失了家鄉女子該有的手藝。
我煮不好,家里很少生火,也沒菜。
不要總在外面吃,家常飯才養人呢。我給你做頓家鄉飯吧。
怎么會不知道這個道理呢?只是習慣了燈紅酒綠的應酬,回到家,反而倦怠了。那種倦怠,大概就像一場酸雨吧,慢慢地就把人腐蝕了,居然覺得吃飯是件麻煩事情。如果可以不吃飯,項楠寧可吃些膠囊。
帶王大名去樓下“家樂?!鞭D了一趟回來后,王大名就在廚房忙起來了。
項楠倚在門框上。王大名的后背落在項楠眼里,他的背影寬厚而堅實。他轉頭側身和項楠說話,項楠禮貌地、客氣地微笑著,而他卻側過頭去……想著那些衣著優雅的城市男人和他們之間精致的、虛無的對話,似是而非的微弱的情感……不知為什么,突然覺得那么遙遠。項楠感覺到,有一些微妙的東西,在一瞬間來到了,那幾乎是無法言說也沒有理由的。某個機關適時地打開,在于她跟王大名之問,涌進來一種平和、溫暖、踏實的暖流。在城市的浮躁、冷漠、虛偽氣息中,這股暖流即使是很微弱,也能讓項楠很清晰地感覺到。那是愛情的氣息嗎?不提防,但項楠內心有些緊張,甚至是害怕。
后來,項楠也捫心自問,這感情來得真實嗎?它是否就像一個夢境?在那日廚房的油煙中被放大,這虛弱的男女之情,一步一滴地聚攏起來,就開花了。但它是沒有保障和基礎的,兩個處于截然不同世界的男女,相遇了,原本他們是不相干的。簡單,原始,有著適宜的情調和環境,也有感情。敏感,微妙,善于感知……有緣的男女之間應該就是這樣子吧。
第二天王大名說去廣州參加一個聽課培訓,培訓完了,會再來看項楠。但一個星期后,他打電話說家里有事,得回去了。也許這只是一種幌子,如同發廊前旋轉的燈柱。
項楠說,來一趟不容易,怎么不多住幾天玩一下,還說要帶你去一下世界之窗,歡樂谷的!
王大名說不了,以后還有機會。
誰都知道這些話的言不由衷。
項楠是期望再見面的。如果王大名再來,或者真的就會帶著他在這個城市光怪陸離的燈火和熱帶魚群般的車流中散步,也或者會走去公園小路,走過一座橋頭,很擁擠很古老的橋,是人群而不是車群扼住路的咽喉。然后在橋頭的石凳上坐下,跟他暢談溫暖的鄉情,會扯出柔軟的蠶絲,纏繞住項楠那顆孤寂的心。甚至于更遠地想到,終于可以跟個男人以愛情的名義結婚,名正言順地要個孩子。然后再過四五年,攢夠了錢回家鄉團聚,開個書店什么的。大城市終究是給不了平靜恬淡的生活,生存和競爭,最終總會讓人疲憊、厭倦。
但現在,不用想了,已經結束了。
項楠把那個精致的玻璃杯往垃圾桶里一扔。杯子碎了。碎了更好,也是這么容易碎的東西。項楠對自己說。
二姐打電話來了,二姐說,王大名說你太優秀了。這么優秀的女人,處在有那么多優秀男人的城市,怎么就會嫁不出去呢?
項楠說,他原本是想著我有什么病的吧?
覺得寒意像血跡一樣,從腳底向頭的方向流開。人,都變復雜了;心,無論在城市還是農村,都無所依傍地暴露在沒有加濕器的空氣中。
突然覺得很放松,知道一件事情結束了,再也沒有可能了。還沒來得及開始就已是灰飛煙滅,這也并不遺憾,像這樣擦肩而過的人太多了??墒沁@次似乎有點不同呢?是有點不同的,它讓項楠覺得疼惜。
項楠有時很慶幸以前幫羅曉瓊狠狠補習過功課從而讓她能順利畢業。羅曉瓊對她的好總是有種回報的意味,這種意味讓項楠感到踏實,這種踏實讓項楠心里有波動的時候就會想找她說話,即使她跟老公一起搬回山東老家了。
項楠對羅曉瓊說,我想念安琪兒越來越多過你了!我真羨慕你有個自己的孩子。
項楠又問,你老公對你好么?
這么問是因為,項楠曾透過一問咖啡屋的玻璃窗看見過羅曉瓊的老公很親密地摟著一個年輕女子。項楠沒有告訴羅曉瓊,捕風捉影的事情項楠不會做的。只是每次羅曉瓊有意無意地暴露出有人撐腰的那種甜蜜時,項楠就會想起那個畫面。不知道羅曉瓊是否已經知道了,在電話里她幾乎不再提老公了,提的都是安琪兒。
很好哇。他加完班都會回家的。羅曉瓊的底氣明顯有點不夠。
項楠明白加完班都會回家這句話的含義,他還是她的老公。
是心酸無奈了?還是她真的只奢求他會回家?或者,是不是羅曉瓊本身就是為了有個安琪兒?安琪兒有了,其他的就讓它變去吧。變遷不是永遠的主旋律么?掌控不住的。安琪兒在變,羅曉瓊也在變,但安琪兒的變對羅曉瓊來說,總是透明的,無需害怕驚恐。只因為,她是她的孩子。
我也一定要有個自己的孩子。這變成了項楠潛意識里瘋長的樹,根植在她心河的兩岸,無法控制。如果用弗洛伊德的理論去分析,是具有使命感的潛在心象。
項楠從報紙上看到有單身女性去香港精子庫做人工受孕。一個女人可以獨自孕育生命,這多少都是有點離經叛道的。項楠覺得自己很理解這樣的女人,甚至很佩服,這要面臨多少苦難和挑戰,要有多么大的勇氣啊。
項楠跟二姐說,我要自己生個孩子,人工授精,像買菜一樣買顆精子。到時你來伺候我坐月子吧。
二姐讓項楠震暈乎了,停了片刻才咆哮起來,項楠,你傻子,生孩子能當買菜?叫你找個男人生個孩子過日子,真就那么難嗎?
是,很難!沒有純潔的情感墊底,項楠很難想象自己會跟一個男人發生關系并受孕。再過兩年,36歲之前,如果還沒能找到想結婚的男人,項楠就準備借精生子。
項楠做夢了,夢里一個很漂亮的洋娃娃一樣的女孩向她跑來,喊她媽媽。
媽媽,我是誰呀?我從哪里來的?
你是媽媽的孩子。醫生把一粒種子放進媽媽的肚子里,媽媽就有了你。
我是不是跟那些小朋友一樣沒有爸爸啊?
也許有吧,但是不知道在哪。
然后,小女孩跑過去跟一群小朋友拉著手走遠了,他們都嚷著去找爸爸。
(責任編輯 徐文)
作者簡介:沈娟娟,女,80后,深圳市作家協會會員,中外散文詩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作品》《佛山文藝》《廣州文藝》《龍崗文藝》等,作品入選各類文學專集多部,10余次獲得省市級文學獎項?,F居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