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禮芹
“汪汪……”“你再叫,老子就打死你!”這么一聽,心頭不禁一震,奈何狗結。
突然接到鄉里通知,要求村干部去鄉上參加滅狗動員大會,并特別強調務必準時參加,凡遲到或缺席的都將罰款伍拾元。我納悶這回怎么這么鄭重其事的,不知道我鄉的這狗犯了什么彌天大罪,要掉狗頭了。還記得兩年前鬧禽流感,雞就差點都被拔毛。
動員會很準時地召開了,該來的一個不少。
在會上,鄉茍運斯書記沒有像以前天南海北地發表四五個小時重要講話,而是直截了當地講:我鄉野花村的一個村民被瘋狗咬傷,患上狂犬病,于昨天下午死了。近段時間以來,我鄉群眾被狗咬傷的事件也是屢屢發生。為了保護人民群眾的生命安全,鄉里研究決定對我鄉的狗發動一場殲滅戰。這是一項重大的政治任務,拜請各村一定高度重視,千萬精心組織,快刀斬狗頭,把這仗打好,打出我們枸鄉的執政為民的名聲。
鄉長朱楊吉緊接著對滅狗做了安排部署,說,首先,各村要把認識統一到這狗是必須打的層面上,一絲不茍地貫徹落實茍書記講話精神;其次,要加強組織領導,成立由鄉、村兩級行政負責人掛帥的滅狗領導小組,最后是精心部署,細化措施,狠抓落實,各村要根據實際情況制定滅狗計劃,確保一條狗都不放過,堅決六親不認,痛擊狗。
在會上還發了一份關于我鄉開展滅狗行動的紅頭文件。明確打狗時間為七天,任務是在我鄉境內見不到一只活狗,凡不在規定時間完成或敷衍了事的將嚴肅處理。
大會不到一個半小時就結束了,只見各村官似領了圣命追著趕著奔向自己的村子。見他們那么急的樣子,我突然覺得可笑,雖然我也是其中的一員。平時我們只有散會后走向餐館才有這么積極,不覺感慨:保持這種干勁,新農村建設指日可待呀。
趕回村,身為村主任的我不敢怠慢。即刻組織召開了由村社干部,村民代表參加的會議,傳達了鄉滅狗動員會的精神,按照鄉上的布置成立打狗隊,明確打狗任務:見活狗就打死。會上,老支書季吉國只做了一句話動員,“上級喊打就先打吧”。
會后,在村里到處可聽到把狗打得慘叫的聲音……
從鄉上到村上,再到村民小組,摸黑回到家。剛進門,妻子趙丹惠就數落起我:“大功臣回來了呀。你知道大家都怎么說你?”
“說什么?”
“說狗是不是偷了你老婆,這么跟狗有仇。”
“誰說的?”
“你管誰說的呢,你做這事我都跟你受牽連,你虧不虧呀。我還聽他們說,狗咬死了鄉書記的老丈人才惹了這狗劫。我先給你打招呼,我們家的狗你不準打哈。”在外面就已經受了許多責怪的我,被妻子這么噼里啪啦地一通說道,很窩火。本想和她爭吵一下,但身心確實累了,灌幾口酒,匆忙吸完一支煙卷,便爬上床睡了,電視劇《亮劍》的大結局也沒看上。
“汪汪,汪汪……”一只滿身是血的狗瞪著發綠的眼珠向我撲過來,我轉身就跑,拼命地跑。一邊跑還一邊喊著救命,路上的行人很多,卻沒有誰幫我。我跑呀跑,狗追呀追……
開燈,光明無聲地清掃著屋里的黑暗,自己感應著亮光慢慢地睜開眼。屋外偶有幾聲狗叫,很遠很遠。原來這是夢呀,我長舒一口氣。身旁的妻子正熟睡著。乖巧的臉蛋露出甜蜜,烏黑的長發靈性地散落著,微露的雪白胴體發出淡淡的香氣,這是一種要命的誘惑,也是一種美麗的誘惑,妻子是最美的。忍不住親了下她的額頭,狗不識時務地跳了出來,咬走了情趣,長出一口氣,抓起衣服,起身,小心翼翼地坐到沙發上,點上卷煙,任煙霧埋藏我戰戰兢兢的思緒。
被妻子推醒,見天已大亮了。自己睡在沙發上,身上蓋著被子。妻子問:“怎么還不起床,今天不打狗嗎?”
“要呀!”我說。
“昨晚我聽你喊救命了,是狗追的吧。”妻子笑扯扯說。
一股無名火頓時冒出,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我禁不住對妻子吼道:“少屁話多!滾喲!”
“你還吃不吃早飯?”
“要吃噻。”
“我走了,哪個給你做飯?”我突然語塞。像我這個做不好飯菜的男人,就輸在嘴上了,但男人的面子還是要的。過了會兒,我才語氣平順地說:“你走了,我再找一個做飯的。”不由徑直走向廚房,看有沒有留飯,發現妻子已給我留了飯,還有自己最喜歡吃的小蔥拌豆腐,不由心里有些許感動。
“惠兒,你吃飯沒有?”我明知故問道。
“早吃過了。等你早餓死了。”
“還生氣呢。理解我一下哈,鄉上下令滅狗的任務重呀。”
“這什么狗屁任務呀,大家養狗就為了防賊,沒狗了遭賊偷,你負責呀。都是鄉里鄉親的,低頭不見抬頭見,滅狗是和鄉親們作對,你讓大家都圈養不就得了。”
“說得輕巧吃根燈草……”我扒了幾口飯,沒心情再吃了,撂下筷子,坐到了沙發上。點上煙,手托著腮,發起呆。
打,不打;打,不打;打,不打……在我腦里角斗著。電視里放著連續劇《別拿豆包不當干糧》。
“何主任,今天還打不打狗?”已有五十多歲的村委會副主任李常邊往屋里闖邊說道。拴在門口的狗叫個不停。我迷迷糊糊,頭暈沉沉的,見到李主任,有氣無力地說:“我今天不舒服,你們去打狗吧。”
“你是不是在琢磨打狗的事,有什么好琢磨的,按鄉上說的辦就對了。這是我當了十幾年官的心得。說實話我也不樂意打狗,但上級的命令能違抗嗎?你操那么多心干嗎?你呀,還是太年輕了。”
“可有許多人都反對打狗呀!”
“反對?誰反對!誰反對就讓他承擔以后狗咬到人的醫療費用,打一針狂犬疫苗都幾大百,而且還要打三針才可以。”李主任在農村工作中的確比我有經驗得多,拿錢來說事無疑是村民都要忌憚的。而年輕的我當初被安排當上村主任,在我看來只是鄉領導們的一個看不明白的意圖,之前的村主任都是老支書兼任的,老支書是擁有近五十年黨齡的老黨員,愛憎分明,做事為人公義,村民都信服他。
“何主任,何主任在家嗎?何主任,在呀,這是我剛摘下來的梨子,送你嘗嘗鮮吧。”村里一向老實,為人吝嗇的施愛國手里提一大籃子梨子,笑呵呵地出現在我面前。他怎么突然變得殷勤起來,要在平時,誰想吃他的東西真的是比登天還難,特別是摘了他的梨子就會放狗咬,膽小的嚇得七魂都丟了六魂。
常言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果然,他又說:“何主任,我家的狗是不是可以不打呀。兒子兒媳都在外打工,家里就一老一小,養條狗一來壯壯膽,二來看家護院。而且這條狗都養了五年,有感情了,就看在鄉里鄉親的面上放過它吧!求求你了。”
“這個呀,你先回去吧,把梨也帶上。”我心神不寧地搪塞道。
施愛國轉身埋頭走了,拖著一個蒼老的身影。拴在門口的狗目送著他。
最近很多地方都因狗咬死了人而遭致大規模捕殺,法規也擺在那里,該捕殺,但我真不愿背太多的罵名,村民口中“當官三年,把狗都給得罪了”的話是很有深意的,可為了打狗的事丟了官,“狗官”的話好說不好聽呀。而李主任那樣的官我又確實不愿當,做著上級的應聲蟲,村官應該是有自己思想,能干事的人物,不是一個小角色。
有雞鳴狗盜的狗,也有狗仗人勢的狗,更有做走狗的狗,但也還有令人可敬的咬耗子的狗,盡管它已背負“多管閑事”的誤解多年。而狗的忠誠更是在這個物欲橫流的社會值得敬重的。我想:狗并非到了非滅不可的地步吧,難道說狗是遇上了小村人迷信的劫難嗎……一個關于狗的結開始在我心里纏繞。
想著想著,我不由自主地站起來,揉了揉殘留著迷惑的眼睛,拉上李常,找老支書聊聊自己的狗“結”,今晚真不想再做夢被狗追了!
(責任編輯 孟祥龍)